长白山的石头鸭绿江的水

高进

<h1> </h1> <h1> 父亲高文府，辽宁省沈阳市人。一九四五年八月参加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h1> <h1>　　东北解放战争之初，以“中国远征军”为主力的国民党军队气焰嚣张，对共产党军队一路“追打”，还狂妄地放出“豪言”：把共军赶到长白山上啃石头，赶到鸭绿江里喝凉水。</h1><h1> 父亲所在部队进行了整编和清除日伪残敌的战斗后，便退出沈阳向北转移。父亲家院子很大，旋即进驻了“天下第一军”——国民党新一军的官兵。一名军官看到我祖母暗自垂泪，便询问之。祖母回答：儿子跟共军跑了……军官安慰到：我们很快就可以把共军打败，到时候你儿子就可以回来了。看着眼前这支装备精良威风八面的国军，再想想那支土得掉渣的共军，祖母相信了。</h1><h1> 可惜他们两人都想错了。一九四七年夏，三战四平战役，父亲身负重伤，而传回家乡的消息却是“阵亡”。祖母崩溃了。</h1><h1> 一年以后的一九四八年秋，东北国民党军队兵败如山倒，也崩溃了，而且是标准的“闪崩”。</h1><h1> 父亲死而复生，祖母喜极而泣。国民党则无力回天，“天下第一军”全军覆没。有关长白山石头和鸭绿江水的豪言终成笑柄。</h1><h5> </h5> 父亲在解放战争后期留影 <h1> 随后的朝鲜战争，世界头号军事强国的统帅更加狂妄，麦克阿瑟甚至已经计划好，要把首先抵达鸭绿江边的“荣誉”留给韩国军队。只可惜在突然出现的中国军队凌厉攻势下，美韩军队展开了对另一项“荣誉”的争夺：看谁跑得快。</h1><h1> 直至战争结束，美军再也没能靠近鸭绿江。反倒是当了俘虏的美国军人，有幸走进了位于鸭绿江边的战俘营。</h1><h1> 长白山和鸭绿江不是中共军队的穷途末路，而是上苍赐予我大中华的灵山秀水，敌人休想染指。</h1> <h1>　　老父亲生前留有遗愿：重返曾经战斗过、安葬着无数战友的黑土地，与没能看到新中国诞生的众多战友作最后的相聚。</h1><h1>　　作为四野后人，纯天然对广袤的东北大地投以更多关注的目光。</h1><h1> 我和爱人都曾是军人，非常理解老父亲。于是在二〇一五年八月，这个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的日子里，我们背着父亲的骨灰，踏上了东北这片热土，去目睹父辈们抛洒热血的战场，缅怀长眠于黑土地的五万多名四野烈士。也有了机会去一睹长白山石头和鸭绿江水的芳容。</h1> 　　美丽的长白山天池，中国唯一活火山；世界最深高山湖。 长白山顶的边防哨所 长白山天池哨所内 　　我希望能与边防哨的哨长合影，并告诉他我背的是老父亲、一位四野老兵的骨灰，问他是否愿意？哨长的回答是军人式的干脆，只有一个字：行。 　　长白山口的火山石，充满气泡，质地很轻，遇水不沉。 　　这是位于吉林省吉林市的丰满水电站，也称松花湖。松花江发源于长白山天池，水量丰沛。当年同样狂妄的日本人，自以为可以“武运长久”，于是历时数年，在一九四三年建成了水电站，两年之后便成为了中国人民的胜利果实。 　　位于哈尔滨的苏军烈士纪念塔，塔尖上并排着一名陆军和一名海军。为什么有海军？不是网上可以查到的苏联海军登陆旅顺口，因为那是8.15日本已经投降了。我曾在父亲的军事教科书上看到：苏联陆军有三个方面军，超过百万之众。参战的海军是太平洋舰队，主要攻击方向是库页岛，其下辖有一支“黑龙江区舰队”，任务是协助陆军强渡黑龙江，而后开入松花江，配合陆军作战。 　　参观新型装甲车，十几天后，该型车参加了当年的“九三大阅兵”。 人民军队曾被形容为“铁流”，现在实现了机械化，有了充足数量的装甲车辆，成为名副其实的“铁流”——流动的钢铁长城。 到东北，一定要去的地方是四平 四战四平是一个传奇。 位于东北腹地的四平，成为国共两军反复争夺的战略要点。两年时间四场血战，一万九千多名四野将士在此英勇牺牲。 　　这是父亲所属部队，父亲的岗位在独立一师三团参谋处（即后来的四野第四十四军一三〇师三九〇团），该师全程参加了四战四平战役，付出重大牺牲，包括师长。 　　马仁兴师长在三战四平战斗临近结束时，到前沿观察敌军阵地被流弹击中牺牲。我曾问过父亲：为什么已经下达了撤出战斗的命令，马师长还要去前沿呢？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四平没打下来，他不甘心哪！” 　　四平战役纪念馆里的老照片，照片中的官兵有许多人没能看到新中国的诞生。　　后排左起第四位是马仁兴师长，三战四平时牺牲。第七位王健后来成为父亲所在团的参谋长，四战四平时牺牲。第十一位是身边战友通信参谋边庆云，三战四平时牺牲。 父亲在马师长牺牲前七天被炮弹炸成重伤，同一发炮弹，团副政委杨保生等数人当场牺牲。 司令员林彪纪念马仁兴的亲笔信 四平烈士陵园 四平烈士墓是中国最大的烈士合葬墓，一万多位无名烈士长眠于此。 手捧父亲的骨灰，与战友们作最后的相聚。 四平烈士纪念碑设计独特——四把刺刀的造型寓意四场血战 胜利是英雄们的牺牲换来的 在一次剿匪战斗中，曾野参谋长等十一名战友全部牺牲，父亲是团参谋处唯一幸存者。部队消灭土匪后，准备将抓获的几名匪首在斗争大会后押往烈士坟前枪决。会还没有开，愤怒的老百姓就一拥而上，把恶贯满盈的土匪打成了肉酱。而国民党军队到来后，勾结残余土匪，将烈士墓掘坟毁尸……本来对国共双方都不了解的老百姓，马上就有了自己的选择。烈士的鲜血没有白流而是赢得了民心，而民心的向背直接影响着战争的走向。 三战四平战斗中，父亲背部负伤，昏迷前的最后记忆是看到血从袖口流出来……当时卫生员认为救治的希望很小，连急救包也没舍得用，只在两处伤口里塞进棉花便送往战地医院。因为伤员太多，很多危重伤员都没有救治的机会。一位医生偶然从父亲身边经过，觉得“那个背上有两个洞的伤员”还有救，父亲这才幸运地上了手术台，没有麻药，取出弹片作紧急处置后送往后方……在后方医院再做第二次、第三次手术，同样没有麻药，两名日籍男护士按住肩膀，日籍医生锯平断骨残端，从贯通的两个伤口下掏出碎骨，剪除坏死肌肉……父亲忍住剧痛一声不吭，换药时也是如此。医护人员号召其他伤员：向这位同志学习。 没有麻药的锯骨剜肉，痛不欲生。转瞬之间失去战友，如折手足。承受这一切的军人，唯有选择坚强。 陵园工作人员拍下了我在陵园内的照片，并在陵园扩建后使用了该照片。 　　与陵园管理处赵和平处长（退役军人）合影。“四平烈士陵园”几个大字以及陵园内多座石刻都是他本人亲手雕刻。 　　赵处长把我们领到库房内，参观了从马师长老家征集来的文物，并介绍了马仁兴师长的儿子马乘风，在抗日战争中壮烈牺牲的故事……这个故事后来被搬上了银幕《我和我的父辈/乘风》。 <h1> 在陵园办公区，我们看到一组照片：来自贫困家庭的三位烈士亲属，到此祭奠亲人后，无钱返乡。管理处组织工作人员捐款，工作人员仅十几人（其中有一名残疾人），收入也不高，捐款后钱仍不够，于是又进行了第二轮捐款……</h1><h1> 我们对此很感动，提出愿意捐款两千元，但被婉拒。于是我们说明：此款是委托给陵园管理，用于有困难的烈士亲属，这是父辈们战友情谊的延续……这才捐款成功。</h1> 位于英雄大街的烈士纪念塔 马仁兴师长牺牲地 八一希望小学（原马仁兴小学） 校内的马仁兴雕像　　当时正值暑假，我们拍照时，学校传达室里的两位值班老师也掏出手机，把我们的活动收入镜头。 “英雄广场”上的英雄群雕 　　在驻军食堂就餐，再吃军粮。如今的战士伙食很好，今非昔比。 　　我们在四平是纯粹的红色旅游，离开四平时，友人到车站相送。 　　父亲喜欢看二人转，我们专门去了铁岭。这里可以带背包进剧场，座位前还有小桌板，非常适合。 　　回到父亲的家乡，这里是沈阳市道义镇的蒲河桥。父亲年少时就在河里游泳钓鱼。父亲的姥爷家境较好，有条件送父亲入学。父亲属于学霸，也爱好运动，读书、游泳、骑马样样都行，当然日语也必须行。一九四五年夏，父亲高中毕业，已经通过了体检，秋后就要被征入伪满军队服役。 从一九四五年八月开始，父亲的人生轨迹出现了急转弯。苏联对日宣战，日军败相已露。父亲在旁边的公路上抢了一个落单日军的三八步枪，而后拿着这支枪，叫上另一名伙伴，为两名苏联红军的骑兵侦察员带路，这支最小规模的“联军”去侦察附近的一座日军据点，并与日军发生枪战，同去的伙伴被日军击中了臀部。苏军士兵打光子弹后归队了，父亲则驮着伤者回村，进村后被几名村民埋怨，说是给村里惹了祸，日本人明天一定会来报复…… 父亲心中忐忑，第二天天不亮就骑着马提着枪，溜到据点旁边的青纱帐里去侦察，意外发现日军已连夜撤走了，于是父亲单枪匹马轻松“占领”了日军盘踞多年的据点。 父亲的举动，引起了他的老师、一位中共地下党员的注意。于是他动员父亲招募了十几名青年，由父亲担任班长，以东北抗联的名义，去守护一个不同一般的“胜利果实”——一架日军遗留的飞机。 当一支八路军的队伍开进沈阳时，父亲瞒着父母，报名参军，成为了正式的革命军人，这支队伍的领头人就是马仁兴团长。 参军后的首要任务，就是清除沈阳周边拒不向我军投降的日伪残余。在攻打一座日军仓库时，由于新组建的部队缺乏训练和重武器，战斗很不顺利。在请求苏联红军派出四辆坦克支援后才将该仓库攻克。这场战斗，牺牲了父亲的第一位战友王喜双。 　　辽河下游的盘锦拥有两件瑰宝：优质大米和红海滩。 在《美丽中国》这套共六枚的邮票中，红海滩是唯一的北方美景，这实乃上苍所赐。 　　而优质的盘锦大米则有一段曲折的历史：日本帝国主义吞并朝鲜后，一些亡国而又无地的贫苦农民流落到东北，在无人耕种的辽河三角洲，把芦苇滩改造成水田，开始种植水稻。 抗战胜利后，许多朝鲜农民没有回国，而是留在了这片辛勤耕耘的土地上。 共产党的政策是：只要口头加入中国国籍，就可以和中国农民一样分得土地。 随后来到的国军则下令：滚回你们朝鲜去。同样对国共双方缺乏了解的朝鲜农民，自然倒向了共产党。先后约有六万多人加入“穷人的队伍”，为四野平添了一支生力军。 锦州，辽沈战役纪念馆 　　背包不能入内，但轮椅可以。一位老兵由小辈用轮椅推着缓缓而行，老兵一路向小辈讲述着当年的战斗经历。 锦州战场示意图 　　锦州著名4A级风景区笔架山岛，涨潮时为岛，退潮时会出现一条神奇的“天路”，与陆地相连。辽沈战役攻锦战斗之前，父亲所在部队解放了该岛。 当日浓雾，只见“天路”不见岛。 　　同样发源于长白山天池的鸭绿江，江水呈绿色，宛如翡翠。 　　鸭绿江边的“虎山长城”，是秦始皇年代万里长城的东端。古往今来，和平都是以军事力量为依托的。 著名的鸭绿江断桥 断桥之二：木制铁路桥 断桥之三：彭大将军过江的公路桥，桥上插着四十面红旗，每面旗上写有志愿军一个师的番号。 “万岁军”之114师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鸭绿江对岸的朝鲜观察哨。如果没有抗美援朝的胜利，现在面对的可能就是美国大兵。 平壤的中朝友谊塔 献给志愿军烈士的鲜花 在友谊塔下合影 志愿军战斗场面的浮雕 志愿军烈士名录 　　这是父亲的老部队：一三〇师。在抗美援朝之后，又参加了对印自卫反击战和对越自卫反击战，是我军唯一对外“打满全场”的英雄部队。 　　父亲因调往海军工作，与“全场”无缘。但军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还是军人： 一九六三年，父亲有幸参加了新中国海军的首次海外护航，圆满成功。 在一九六六年的澳门一二三事件中，作为指挥员，指挥舰艇编队冲进澳门港，以强大压力，迫使对方答应了中方全部要求，中方完胜。 一九七六年，担任总指挥，率领新中国海军舰船编队，突破第一、第二岛链，首次闯入太平洋，不仅写下了人民海军新的历史篇章，也胜利完成了重病之中的毛泽东主席生前下达的最后一项任务。 能够参与完成这些重大任务是父亲的幸运而不是光荣。如果是光荣，也不属于个人，只属于人民军队。 军人无论在任何岗位，只要祖国需要，就必须敢于亮剑、不辱使命。 先烈的英姿如长白山永远屹立后人的思念似鸭绿江日夜流淌 老兵不死，军魂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