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系黑土地—— 重返第二故乡日记(照片版）原创

长风万里2

       参加百余知青回访第二故乡——红卫农场活动后返回上海已经一个月了。这些日子我常常半夜醒来，回访活动的一幕幕场景不断在脑海里涌现，似真似幻，挥之不去。

　　

                 2008年6月13日 傍晚起中雨

                                   出发 

       这次返疆的上海知青共有五十一位，其中有四位是为公牺牲的知青家属。我这次重要的目的地之一，是回访曾经给了我最艰难的磨炼并在那里工作了三年半的十八连。该连首任指导员顾剑鸣、张桂清夫妇、机车车长顾伯梁和广东青年邓美安等五人一同随行。另外，天津原连队会计李秀琪，北京原女工排长石同淑、哈尔滨原小学教师周文芝、齐齐哈尔原卫生员楚凤杰等分别从各地自行前往。

       上海的知青约定晚上7点在新客站南广场钟楼下集合。苍天起意了，下起了中雨，夫人执意要送我，她原本是和我共同返疆的，后因工作安排不开而不能成行。原红卫中学的佘永桢老师和沈军、谢锡庆、王宗妹、陈青卿、孙克韧等十多位荒友到车站送别，特别是佘永桢老师，做了一顶别致的帽子，上书：“魂系黑土地欢送寻梦旅”，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Z42次列车缓缓启动了，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1971年秋季。

       我是70届的初中生，1971年9月面临毕业分配。当时，我们一批热血青年怀着对党和祖国的无限忠诚，纷纷要求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遥远、革命最艰苦的地方去。我欲先报名到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因无名额而作罢，后来正遇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六师六十二团军务股范股长带队来招人，我就报了名并很快获得了批准。

       对于我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家里起先是不同意的。因为那时我父亲得了巴金森氏综合症、又患有严重的胃病（其实已到胃癌晚期，当时我们不知情），提前退休长期卧床在家需要照顾。

       我走的那一天，爸爸竟奇迹般地下床双手扶在窗台上和我告别，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流出了眼泪。谁也想不到，这竟是生死之别！！

       由于我是自己坚决要求到黑龙江去的，在边疆的十年间，哪怕生活再艰苦、工作再繁重、条件再恶劣，也没有向家里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后来，母亲从其他回沪知青口中得知了边疆的情况，再三追问，我总是加以正面的解释。直至现在，我对当年的举动也决不后悔。

                   2008年6月14日 多云间晴

到达天津火车站

十八连的上海和天津知青在天津合影

       早上7点，列车到达了天津火车站。天津的荒友三十余人到车站迎接，场面非常热闹，体现了浓浓的荒友情意。他们先是安排我们去浴场洗尘，接着又安排赴宴，感动得我们不知说什么好。由于激动，洗澡时我竟忘了拿下不防水的手表，一下子浸入大池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晚上，在赴佳木斯的火车上收到上高一的女儿发来的英文短信：having a good dream! We wish you that you would come bake safely and don’t forget to look after yourself well! （做一个好梦！我们期望你平安返沪并不要忘记好好照顾自己！）这说明女儿正慢慢成熟起来，心里感到一丝欣慰。是呀，回到上海近三十年了，这些年来，我始终没有忘记在北大荒渡过的艰难时光，始终发扬着伟大的北大荒精神。经过刻苦努力，在文化上，从一个未毕业的初中生到华东师范大学夜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生并获得了文学学士学位；工作上，我领导的工商所被评为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系统示范工商所，上海市文明单位，徐汇区先进党支部，我本人被七次荣记三等功；生活上，我找到了贤惠、随和、善良的妻子并有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这一切的一切，和北大荒给我的精神财富紧紧相联，密切相关。

                     2008年6月15日 晴 晚霞

       列车在继续往前飞驶，大片的水田从窗外飞过,已经到东北了。我躺在卧铺上，回想着三十年前从黑龙江返回上海探亲的岁月。那时从福利屯到上海整整三天三夜，坐的都是硬座，卧铺是想也不敢想的奢侈待遇，要是在春节前夕探亲，根本就没有座位，也舍不得到餐车去吃饭，记不清这一路都是吃什么东西回来的。现在用拉杆箱都觉得吃力，当时扛着三个旅行袋，七、八十斤的重量都是怎么过来的？我不免又陷入了沉思……

                              途经佳木斯

          佳木斯到了，上海、天津、北京、哈尔滨、齐齐哈尔的知青都在这儿会合。一时间，回访团团旗飘扬、横幅展开，几十年不曾谋面的知青相见恨晚，相互间问长道短，不亦乐乎。

       这是当年的佳木斯吗？当今如此繁华，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马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简直不敢相认了。那时的佳木斯，虽是兵团总部所在地，但非常落后，有道是：一条马路走到头，一个警察在值守；一个公园两个猴，仅有一个十字路口。

      大部队先来到了松花江边短时逗留。我急忙寻找1971年10月8日我们从这儿上船的地方，一位老人告诉我当年的码头现在已改作别用了。那年10月5日，知青专列从上海出发，到佳木斯听了兵团首长的欢迎讲话后，我们登上了赴富锦的轮船，第二天中午换坐解放牌卡车晚上到达了连队。我清楚地记得，我们乘坐轮船的螺旋桨象一个滚筒，对此我感到非常的好奇，观察了好一阵子。

       下午两点，我向家里发去短信：“我们已在佳木斯吃过午饭，正式出发去红卫农场，估计在6点左右到，一切平安”。女儿发回短信：“家里一切安好，请放心。旅途辛苦，注意休息，情绪不要太激动（妈语）”。魂牵梦绕的黑土地啊，我终将又要回到你的怀抱了，怎能叫我不激动呢？真是：“情怯近乡疑梦里，三十年后回故地。”

                               到达农场

       车辆在平坦的水泥路上行驶，经过4个多小时的路程，由两辆大巴、数辆轿车组成的回访车队进入了红卫农场地界。到了！到了！车上的人们立即沸腾起来，纷纷站起身，激动的目光扫向车外。“这是进入农场的小桥…. ”“这是别拉红河…”“这是种水稻的深井”….“这是一连…. ”“这是通往三连的路…. ”“啊！场部到了……”

       农场的老领导、老职工早早的就得到了百余知青即将返场的消息，他们等候在机关广场，盼望着曾在开发荒原、建设边疆的事业中结下了深厚情谊的荒友们，家家都备下了六月里北大荒稀罕的西瓜、香瓜相迎。

       唢呐吹起来了，秧歌扭起来了，天空里出现了灿烂的晚霞。知青们涌下车来，老同志迎上前去，纷纷寻找熟悉的面孔。找到了的紧紧地拥抱、泪流满面、互诉衷肠；找不到的，无限的惆怅！一个个电话追向了遥远的地方。

       见到了！我见到了我的老领导，原组织股刘湘峰股长、干部股单继峰股长、医院的于凯东医生，联系上了曾在十八连患难与共的荒友周振东。医院的周茂勇院长迎上前来：“认识我吧？当年的小护士。昨晚，上海的张志荣医生和我通了电话，说你要来。这次我也是接待组成员，吃完饭，我陪你到各老同志家去,明早到医院转转 。”

 

                                我的老师

       1974年10月4日，我在六十二团医院加入了光荣的中国共产党。75年4月21日，组织上把我从医院防疫组调到团部团委办公室工作，任见习干事。那时的团委办公室刚设立，就一人，在政治处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刘股长就是我的上级，他告诉了我许多基本的工作方法，教会了我独立工作的本领。76年11月，我调任十八连政治指导员时，他又告诫我要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关心群众，要发展生产、改善生活。这些基本的工作思路，使我终生受益。80年4月，因形势需要，我调到农场组织科，在单科长领导下工作，（后兵团改农场，干部股并入组织科）单科长踏踏实实的工作作风、低调的为人、良好的综合素质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80年7月，我返回上海前，单科长代表组织对我作了很高的评价。

我和刘湘峰股长

我和单继峰科长夫妇

       于医生是我72年6月从一连卫生室调任团卫生队防疫组工作时的组长，他擅长于中医和针灸，那时一些人对卫生防疫工作不屑一顾，可于医生服从组织安排，安心本职工作，为我作出了榜样。在和他共事的三年时间里，我们走遍了全团所有的连队，吃百家饭、睡百家铺，我们的工作得到了卫生队领导的充分肯定。

       

我和于凯东医生夫妇 

       一连老职工于云轩是我到北大荒后的第一个老师。1971年12月，连里安排我跟两个老职工去炒炸药，具体的工作就是把硝酸铵和锯末分别炒焦，然后混合在一起，已备修水利“放炮”时用。这项工作很危险，容易造成爆燃。遇到这样的情况，老于（实际上这时也就四十来岁）总是顶着呛人的硝烟冲在前头，从不叫苦叫累，体现了老北大荒人的高贵品质。他还教导我要不怕艰苦，踏实工作。这次返疆，我着意要去看望他，可惜的是经打听他已离开了人世。至今，他戴着狗皮帽子、裹着旧棉袄的形象总会在我的脑海中闪现。

招待所的盥洗室 

        住在招待所里，环顾四周，农场的条件还是比较艰苦。一个房间四个床，开水也不能保证供应。洗漱用水都是深井水，非常的凉，到了夜间10点，连凉水也没有了。可是这比起我们当年风餐露宿要好多了，对此我们表示充分的理解。

                         2008年6月16日 晴

       早上六点多，我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走出招待所看看红卫农场的新面貌。在机关广场上，遇到原十八连的山东青年尚玉其，接着又遇到了十八连我的继任指导员陈崇周，原来他们听说知青回来了，一大早前来探视。昨晚刚联系上的十八连荒友周振东也清早从十公里外赶来了，他一见面就说：“啊呀！我的指导员，近三十年了，你还记着我呀！” 是呀，荒友情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呀！马上要开会了，老周相约另找时间来看我。

                                欢迎大会

       早上九点，红卫农场欢迎百余知青回访大会开始了。在家的党、政、共、青、妇领导都出席了会议，农场老领导吴场长也参加了会议。

       农场党委徐子君书记首先作了发言，他代表农场对知青们的回访表示热烈的欢迎，接着介绍了大家最为关心的农场的现状。目前，农场的辖区面积为756平方公里（相当于上海市中心城区的1.26倍），人口1.3万，现有耕地49万亩，其中水田48万亩，另有草原20万亩；挠力河、别拉红河环场流过，农场拥有0.5992亿万立方米的地下水源，灌溉着三分之二的水田；至去年底，绒山羊存栏数5万只，年产羊绒25吨；农场现有大型拖拉机780台，收割机170台，全部实现机械化操作；现有员工3000人，其中技术人员500人，设20个管理站，11个管理区；农场年国民生产总值3.5亿元，年产粮豆30万吨，现水稻亩产达到625公斤；2004年被农业部评为粮食先进生产场，有10位个人获管局科技兴农先进称号，2005年12月被农垦总局列为水稻生产示范场；2008年农场预计统盈赢利2000万元，人均收入达到1万元。

       徐书记接着高度评价了知青在开发荒原、建设边疆的事业中作出的不可磨灭的历史功绩。他说，农场永远记得你们，农场将以最隆重的礼仪欢迎你们，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冷喜同志将全程陪同你们的活动。

       接着，六大城市知青代表纷纷上台发言，一幅赠送给农场的由城市荒友书写的书法作品“情醉黑土地”表达了广大知青的心声。

       会上，我代表上海知青深情地说，“我们终于回到了这片魂牵梦绕的故土，见到了日夜想念的老领导、老职工，我们的双脚终于重新踏上了这片磨炼了我们的意志、锻炼了我们的体魄、造就了我们的坚强性格、交给了我们在艰难环境下生存本领和各种技能的神奇的黑土地”。“向曾给了我们无私帮助的老领导、老职工，向在建设边疆、奉献农业、服务全国的岗位上辛勤工作的领导和同志们表示深深的敬意，向你们深深地鞠躬!”当我说到“我们来看望永远留在这片黑土地上，为边疆建设而献出了年轻生命的十七位知识青年，他们为公牺牲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的时候，会场上有人抑制不住悲恸的心情失声痛哭。

                                 扫墓

       下午是祭扫仪式，今年4月农场为纪念英逝的城市知识青年特别拨款修建了一座纪念陵园。祭扫仪式上，众人默哀，空气也仿佛凝固了。

       在肃穆、悲痛的气氛中，我的脑海里闪现出难忘的一幕：1972年9月13日那天，我正在32连开展卫生防疫工作。下午7时，天已开始黑了下来，连队五名青年坐带拖斗的“铁牛”到四连沙场拉沙子。那是一座辟开的沙山，顶部离地面有几十公尺，而拉沙子的车就在山的底部。就在车辆装满时的一刹那，忽然出现了塌方，大量的沙子瞬时崩塌下来，将在拖斗旁的上海女知青十八岁的吴文华、十九岁的黄爱芳埋在里面。其他几个青年见状，有的立即去四连求救，有的用手挖了起来，可在这期间又出现了新的塌方。团首长闻讯带领大批战士投入抢救，他们用手挖呀、挖呀，不少人手上都流出了鲜血。最后人是挖出来了，但因时间太久已窒息死亡。14日清晨，我随全连同志在连部前的空地上集合，谭连长悲痛地宣布：昨天晚上，吴文华、黄爱芳同志因公光荣地牺牲了。这时，很多同志失声痛哭起来！是呀，她们响应祖国的号召，放弃城市的优越生活，小小年纪就离开了亲爱的爸爸、妈妈，长途跋涉二千多公里，来到了边疆，把年轻的生命献给了开发北大荒的事业。比起他们，我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们还有什么不可放弃的呢？后来，她们的遗体停放在医院前面的帐篷里，于凯东医生在那里照料。我前去察看时，只见两人脸色青紫、头部肿胀、七孔流血，那情景真叫人终生难忘。

       这次黄爱芳的一个姐姐、两个妹妹都参加了返疆祭扫的活动，以实现父亲生前的遗愿。黄爱芳姐姐撕心裂肺的祭词，久久地在北国上空回荡。

        我含泪在墓园边捧了一钵黑土，小心亦亦地用塑料纸包好，到上海后要放到办公室的花盆里，让我时时陪伴这些为建设边疆而早逝的英灵，由此不断洗涤我的灵魂。

　　

          2008年6月17日 晴 最高温度 36度

一清早，十八队郑书记、赵队长就安排了四辆轿车来到了机关广场接我们，我们回访知青一行九人和队领导、职工近二十人浩浩荡荡地向生产队驶去。

                                十八队

       路上，我向队长打听起一些共事过的老职工来，以便为他们送上从上海带来的的礼物。赵队长告诉我，木工李其杰、农工高忠信都早已过世，他们的家属小陈、小刘也已改嫁他处，车长陈忠玉和小童夫妇、副连长董峰（比我小几岁）也过世了，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他们也就比我大十多岁呀！莫非是北大荒的生存条件恶劣，使他们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在那样的境况下，一个孤立无援的女性要生存下去是多么的不易呀！我不免又叹息起来。

十八队的老职工合影

 留在那里的上海知青见到当年的指导员禁不住哭出声来

       记得木工李其杰夫妇是四川人，老实本分，工作踏实，我的一手三脚猫木工手艺，就是跟老李学的。有一次我到他那儿借了一把刨子做书架、不料刨刀碰上了暗藏在木板里的钉子，豁了一个口子。我吓得不敢吱声，悄悄地还给他，他发现后竟未跟我提起此事，为此我心里至今不安。离开农场时老李送了我一把他亲手制作的木工锯，就靠这一手木工手艺，回沪后我制作了书柜、碗橱和煤气桌，一只书柜至今还在使用，是一件引以为自豪的作品，锯子也保存得完好无损。老李有一双女儿，那时不到十岁，名芙蓉姐妹，大大的眼睛，细细的身材，长得非常漂亮。芙蓉姐妹你们现在何处？我真想再见到你们呀！
       和老李不同，老高则有些俏皮，他经常会发一些牢骚，说一些喜话，有时也反“撬边”。但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他总是支持我的工作，当我遇到困难灰心丧气时，他总会来给我打气。他们夫妇俩对我的生活也很关心，经常叫我到他们家用缝纫机补衣服……斯人已去，小刘，你现在何处？
       到连部后，我和伯梁向队长、书记打了招呼，急急去寻找当年创业的留痕。

当年我们亲手盖的砖房、设计是我做的

       找到了！找到了!这不就是我们当年盖的三幢砖房吗？三十多年了，她竟然还在风雨严寒中挺立，我一眼就认出了这块块凝结着我们汗水、泪水和血水的砖，用手轻轻抚摸着，眼睛湿润了……

       那是我到十八连工作的第二年，连领导决定要改变连队没有砖房的历史，盖砖房改善职工的生活。要盖砖房，谈何容易！建筑用沙子要自己拉，做地基石头要自己打，制房梁、门窗的木头要自己伐，砖呢，更需要自己制。班长阮妙英带领刘月凤等十来个女青年，每天清晨二点起床脱坯，每人定额七百块，一直要干到中午才能完成，干活时两手都是泥，几十个蚊子在脸上叮咬，也不能拍打，真是遭老罪了。下午三点后，还得把脱好的砖坯立起来，傍晚时收进凉棚同时和（音huo）好明天脱坯的泥，不到七、八点钟根本收不了场。难怪慰问团的同志见了这情景异口同声地说，要是在上海，你们个个都是劳动模范！

       十来万块砖坯脱好了要装窑，得靠全连百十号人抬进去，从清晨两点干到下午三点，个个汗流浃背、肩膀都磨出了血，那真叫累人呀！

       现在，土坯房在连队已难觅踪影，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排排砖房，相比之下，职工们的生活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几任连领导的夙愿终于实现了！

       走到连队的尽头，我向同行的老李打听起五爪林来。“五爪林还在，但林子前的荒草甸子都开垦出来种水稻了。”那年冬天，连队断肉、断蔬菜已经好几个星期了。为解决伙食问题，连长带着业余猎手大卢，借来了步枪，由“老白毛”卢本忠驾驶“铁牛”到五爪林去打猎。那天傍晚，“铁牛”55拖着四大三小七个野猪回来，全连上下整整吃了二个星期黄豆炖野猪肉。

十八队后面的树林和耕地 

       野猪肉吃完了，连长又带着大爬犁和二十多个青年前去五爪林，那次我也去了。东方红拖拉机整整在草甸子里行使了四十多分钟，只见两个黑瞎子（大黑熊）在林子之间蹿来蹿去，农工高善福还抓了七个小狼崽呢！为此，得了国家七个月的工资奖励。我见到爬犁回来的时候，母狼远远地跟在后面，不离不弃，现在想想这事真有点残忍。后来连队来了勘察队，他们从五爪林抓回来三个小熊崽，把其中两个宰了，闹得母熊三次来住宅区“大闹天宫”，把连队的猪咬死一大批，还差点伤着了人。

            说着、想着，又回到了队部。书记、队长带我们参观了农机场，看了绒山羊养殖基地，那个管理水平，已经超过上海一大截。拖拉机的轮子上，竟找不到一点泥巴的影子！绒山羊的宿舍也非常气派，两排盖着深蓝色彩钢瓦的房子整整齐齐，在蓝天下奕奕生辉。看来，北大荒人的管理水平，高！我由此而坚信：一定有那么一天，生产点职工的住房、生活区的道路、人们的生活理念也会象今天农场宽阔的水泥马路、一排排的防风林带、一个个现代化农机场、一片片良种水稻田那样现代、那样令人向往。到了那一天，我一定和家人一起再来探访。
        中午，连领导在场部稻香楼饭庄设宴，款待回队探望的知青，老职工猪倌陈资儒、车长韩吉江、统计李传耀、车长郑玉林、赵金花夫妇、车长刘万金、郑红妹（上海留场知青）夫妇等等都来了，我因接着另有活动安排，只能和大家依依不舍、匆匆告辞。
　　

       下午，我和同行的荒友朱放、徐英培由十五队党支部书记亲自开车，在原连司务长夏思连陪同下，前往十五队。这次返疆，在时间紧凑的情况下，我执意要上十五队，是为了一段难以忘却的往事。

                                    接生

        1974年，那一年我二十岁，在团卫生队防疫组工作。9月中旬接到组织通知，到十五连暂替卫生员一职。在这段时间里，我和上海知青才华横溢的会计朱放、统计傅劲德一起住在连部。

我在十五连当卫生员时就住在左首第一间 

       10月26日深夜12点钟，劳累了一天的我正在睡梦中，忽然听得有人急促地喊：卫生员、卫生员，我家属生孩子了，你快去！原来是老职工老郭求援来了。我一下子被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睡意全消了。我只不过在卫生员学习班上，听老师讲了几天课，从来没看过别人接生，更没有接过生。团部离连队二十来公里，都是高低不平的土路，半夜要找车，时间肯定来不及了，看来只能逼上梁山了。我责怪着老郭，这事怎么不早说？老郭嗫嗫着，说不出话来。好在当时卫生室刚好有一个消毒过的接生包，带着身边一本《农村医生手册》和有关器械，提着马灯，踏着泥泞的路，跟着老郭摸着黑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南边家属区走去。刘万春家属已在她家，我初步看了一下，觉得还没临产，狂跳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下，就着昏暗的马灯光现场学起了妇产科“接生”章节，真是活学活用呀！大约十五分钟快速浏览了一遍，看还有时间化十分钟又浏览了一遍。看完书，得知要给产妇量血压，还得用一些砂布，赶忙回卫生室拿。等我再回去时，产妇临盆了，在刘万春家属的帮助下接了生，由于手忙脚乱，在结扎脐带时，丝线拉断了，又赶紧进行双股结扎并上了两把止血钳。当孩子哭出声时，我的全身也瘫软了，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我和郭金花的哥哥

 

       在十五队，干部马上帮我找来了老郭家的儿子，一问他是1971年出生，1974年10月27日出生的是他妹妹郭金花，目前和妹夫在勤得利农场开农机修理铺。我拉着小伙子照了几张合影，也算了却了心愿。

                               挠力河畔

      这次回访十五连，还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去看看美丽的挠力河畔。记得那一年，我顺着连队的地边往南走，走着走着眼前忽然展现出一幅神奇的图画：蓝天白云底下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湿地，和远方的挠力河融合在一起，湿地上漂浮着莲花般的水草，开着金黄色的小花，间或有一个一个的塔头墩子矗立其间，不远处还有几个不大的树林子，构成了错落有致的景色。“多美呀”！当时我情不自禁地从心里呼唤了一声。三十多年来，这幅天堂般的图画始终在我的脑海里缠绕，多想着有那么一天再次回到挠力河畔呀！在回十五队的路上，我得知从队部再往前，道路状况很不好，汽车是难以通行了，故决意走去。队干部知道了我的心愿，马上派了一辆摩托车载我前去。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了大堤旁，可惜的是，往日的美丽景象已经不复存在，远处完达山虽清晰可见，但河畔的湿地已不见了，堤外都成了已开垦的农田。我多想再往前走一段去亲眼看一看挠力河呀，可是时间不允许了。

       在回场部的路上，因修水泥路原公路被挖开了一个大缺口，轿车无法通过，当包工头听说我们是回访的知青时，马上安排挖掘机铺了一条临时路，叫我们好生感动。

                                野百合花

公路边的野百合花 

         在十五队的公路旁，我看到了盼望已久的野百合花，这几天来，一路寻觅，都未见她的身影。我几乎以冲刺的速度，跑到她的身边。啊！野百合花，你是那样的个性鲜明，你鲜红的颜色，在北大荒的田野里分外夺目；你是那样的坚强，不论寒冬、不论酷暑、不论土地肥脊，只要根在，每年都会傲然开放；你又是那样的平凡，你和黑土地上的黄花、粉花和其他不知名的花年年斯守在一起，你甘愿当草根一族。野百合花体现了一种高雅的气质，也象征着北大荒精神。离开边疆已经近三十年，对于北大荒其他的花，都渐渐淡忘了，惟独野百合花，一直在我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令我难以忘却。

                        2008年6月18日 晴

       醒得很早，3点钟天已经大亮了，我赶紧拿起照相机，摄下了北大荒的清晨。

                                   老周

      早上5点钟，原十八连荒友周振东赶了十多公里的沙石路到场部来送我。因我在盥洗室洗衣服，他在招待所门口整整等了二十多分钟，正准备失望离去时，我们相遇了。“指导员，这是我在水稻地里养的鸭子下的蛋，已腌过煮熟了，这是榛蘑，一点心意请你一定收下。现在也没什么好送的，等秋天我再给你寄去。”多么纯朴的感情呀！1977年春，正当大批知青开始返城时，老周从山东投亲靠友来到了十八连，他性格沉稳、为人踏实、工作认真。我常常派一些零碎的活叫他干，从不用连队领导操心。每年春节回家探亲后，他都会捧一把从山东带回的花生给我吃，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那花生吃在嘴里象仙果一样，香呀！1980年离开农场时，老周为我在家设宴送别，又送了十八个很大的咸鸭蛋给我……这一幕一幕的情景，我怎能忘记！

我和十八队的老周 

       老周今年已经60多岁了，在床边坐定后，我们唠起了家常。他叹了一口气：日子过得比较艰苦呀！自从你走后，我因到农场时年龄偏大，未转为正式职工。1986年住的砖房着了火，我们一家只能住在别人的偏房里，很不方便。因28连有房子，87年全家就搬了过去。88年我得了急性肝炎，从此身体就垮了下来，近年来人就是没有力气。今年把承包的200亩水田以4万5千元转包出去，除了交给农场土地承包费4万元，还剩5千元，妻子每月有退休工资6百元。讲到种水稻的直接成本，老周告诉我除了土地承包费，每亩约在150元，打深井每口1万元，水稻每季都要施化肥并打三、四次农药。稻谷每斤去年卖六毛四分，能出七两米……。要分别了，老周依依不舍地离去。

                            游览东安镇

       今天，我们回访团赴乌苏里江边的东安镇游览。从团部出发，汽车行驶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江边。乌苏里江是中俄的界河，隔岸的俄罗斯遥遥可见。使我惊喜的是，挠力河入江口就在不远处，我独自走到挠力河边，看到了红卫农场的母亲河，了却了昨日的遗憾。

乌苏里江饶力河入口处

游览东安镇今天，农场安排回访团全体成员赴乌苏里江边的东安镇游览。从团部出发，汽车行驶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江边。乌苏里江是中俄的界河，隔岸的俄罗斯遥遥可见。使我惊喜的是，饶力河入江口就在不远处，我独自走到河边，看到了红卫农场的母亲河，了却了昨日的遗憾，

在乌苏里江边，我看到了当年的煤码头。1973年秋天，医院周司务长带着我们几个青年医务人员坐解放车到江边装煤，我亲眼见到我们的连队知识青年硬是用肩膀把几百吨的煤从船上背下来，他们不论男女，一个跟着一个用麻袋身背百来斤重的煤，走在窄窄的跳板上；他们浑身乌黑，只看得见两个眼白；他们在高音喇叭的鼓动下，咬着牙坚持着、坚持着！这一幅雄壮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烙下了深深的印。

在859农场世纪公园的未名湖中 

       从东安镇回来，我们在原23团，现前哨农场新建的世纪公园暂歇。未名湖中，我租了一条小船在湖中荡漾，我沉思、我感叹三十多年来沧海桑田，世事剧变，人生短暂、一晃眼已年过半百，此次得以返疆，实现了人生的夙愿…….。想着、想着，时间已近约定的两点，赶紧还了船，千呼万唤，眼看着大巴离开公路扬长而去。原来我们共有四辆大巴，荒友们以为我坐其他车走了呢。情急之中，马上手机联络唤回了车辆。

       晚上，是答谢宴会。我们136位回访知青摆了20桌，宴会厅足可以坐下200多人，可是热情的老领导、老职工仍源源不断地赶来，挤一挤吧，再挤一挤！难得这团聚的时刻。天津知青郭大姐她们千里迢迢带来了每根足有半斤多重的天津名产——十八街大麻花，知青们纷纷向农场领导祝酒，感谢他们高规格的接待，感谢他们对知青的一片深情，祝愿农场的明天一定会更美好。

       晚上8点多钟，原十八连山东青年孙凤云、张运忠夫妇找到我在招待所二楼的房间，他们是特意来看望我的。一会儿伯梁打电话上来，告诉连队的青年都在场部办公楼西侧，尚玉其、梁振翠、王艳凤、许延祥、还有董峰的妻子于福兰，当年的中学生、小学生陈副连长的双胞胎女儿小云、小丽，张铁匠家的儿子满仓，老郑家的儿子长庆，他们围拢着，长一声短一声的“指导员”非常亲切。时间已经九点多了，大家合影后久久不肯离去。

       后来得知，昨天中午离开他们后，十八连安排的很多活动都很精采。我实在是时间紧迫，还要去拜访一些老领导、老同事，还要到其他一些地方去探访，不得不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这几天来，激动的情绪始终难以控制，夜晚我给女儿发去短信：“自从踏上了红卫的土地，爸爸的眼泪就没有干过……”农场的热情使人感动；农场的变化叫人激动；逝去的老职工令人悲痛；还有那些留在黑土地上、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荒友处境使人担忧。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生活得如此艰苦？！

                  2008年6月19日 上午中雨

       终于要离开农场了。我起了个早，六点三十分离开招待所，去探访北大荒的白桦林。离场部最近的白桦林在去二十四队的路边，步行也得半个来小时。我不顾露水打湿了衣裳，一头扎进林子，打开相机一阵狂拍。白桦是北大荒的代表树种，她伟岸、挺拔，洁白的颜色象征着高尚和坚强，她的皮还可以用来写字。回城三十来年，每次到外地，我都会去寻觅白桦林，但难以找到。去年秋天去九寨沟旅游，在山顶的原始森林里，也只看到了赤桦，这次终于回到了白桦树的故乡。

见到了久违的白桦林

       天开始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上苍也被感动了，她为我们的离别洒下了热泪。

       冒雨匆匆赶回招待所，只见出发的大巴已经在机关广场等候了，喝了两碗大碴子粥，意犹未尽。又想起大前天早饭，一口气喝了四大碗我久违了的黄澄澄、香喷喷的玉米面粥的情景，那真叫“爽”啊！深情地望了一眼曾经和我相伴十年的大碴子粥，拍照留影。

       雨水阻不断人们的送行脚步，大家聚集在广场，两眼饱含着泪水，眼睛肿肿的，一次又一次的相拥相抱，千叮万咛，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三天的回访，时间实在是太短、太短！这次相见，也许就是生离死别。我强忍住眼中夺眶而出的泪水，手持笔记本，抓住这最后的时机，请老领导、老首长留言，他们有的祝愿我永葆青春活力，有的希望我保持晚节，一辈子做有益于人民的人。这些，都将成为我宝贵的精神财富。

                            2008年6月21日

       前天上午，农场的韩场长一直送我们到红卫的地界，冷书记则继续陪同前行，路上大家参观了农场的水稻示范田和第一管理区现代化的农机场。抵达建三江后，管局党委黄道明书记、工会孙英主席设宴招待我们，我们尊敬的老政委陈光海、原一连指导员陈秀生、团部生产股参谋赵广义等等老首长、老同志都出席了迎送仪式。

       这次回访，农场给了我们最高的礼遇、献出了最赤城的心。农场的各级领导、广大职工充分肯定了知青在边疆建设中曾建立的不可磨灭的历史功绩。正如黑龙江农垦总局局长随凤富所说，对于你们所做出的积极奉献，北大荒人民永远不会忘记，黑土地永远不会忘记，历史也永远不会忘记！

       现在，我和伯梁已经在哈尔滨返回上海的飞机上。匆匆四天的返疆活动很快就要结束了，时间急急的、紧紧的、走马灯似的，似乎该去的地方都去了，可以做的事都做了。可一静下来，感到有很多该去的地方没去，该问的事没问，该讲的话没讲，许多问题还没弄清楚。是呀！三十来年了，星转斗移，这期间农场发生了多少、多少的变化呀！我想知道的又太多、太多，不免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遗憾。

再见了，建三江！ 

       最后，我用齐齐哈尔荒友十八队卫生员楚凤杰和上海荒友红卫中学老师佘永桢在这次回访结束后的两首诗来作本文的结尾：

青山、绿水、白云依旧，

乡音、乡土、乡情依旧，

风依旧、柳依旧。

这眼熟又陌生的红卫边陲呀！

来时高兴走时忧。

天南地北催人老，

荒友何时再聚首？

再见了，三江大平原；

再见了，绿稻金豆。

都说后会有期，

我想只有在梦中游。

只有放慢回程的步履，

才是此行所求。

但愿惜别的泪水，

折射出你我风采依旧。

在未来时空中徘徊的，

是剪不断的别情离愁。

再见吧，再见！

愿梦里荒友情依旧。

这正是：

        风雨人寰花甲寿，千里万缘庆从头，

雀跃泪珠润群妪，鹿逐酒花励众叟。

坦途飞车忆泥淖，香稻涌浪吟麦豆，

无悔当年垦荒日，北乡壮美安胜收？ 

全文完

2008年7月21日整理 ，2019年7月13日再次修改

照片：众荒友提供

文字：长风万里

附：二位指导员

                             两 位 指 导 员 

       我是一九七一年十月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六师六十二团十八连的，顾先生是十八连的首任指导员。我在十八连工作期间吴先生是我的最后一任指导员。

       两位指导员既是运筹帷幄的指挥官，同时又是冲锋陷阵的战斗员。他们要计划全年连队的生产和建设，要指挥春播战役，麦收战役...... 无论那次战役他们始终在一线与我们并肩战斗。春播他们站在播种机上，麦收他们不是挥镰割麦就是在晒场上忙碌。南大林中有他们的足迹，排水沟里有他们的身影。他们每天工作在最苦最累的第一线，身先士卒，为人师表。这就是两位指导员的共同特征。

       顾指导员具有很好的文学功底，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和漂亮的文章。他还具有较高的政治理论水平，在上一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他读过许多马列经典和毛泽东著作。他还有一手非常好的厨艺，过年过节或春播麦收全连大会餐，食堂灶头上掌大勺的一定是他。他还会吹口琴，吹出来的乐曲有的节奏鲜明，有的高亢激昂，有的委婉动听。顾指导员当年是一位朴实无华，才华横溢，满怀激情的时代青年。

       吴指导员和我同一年到的北大荒，他是一个聪明好学知难而进的人。在他的带领下，十八连盖起了第一批砖房。过去他没有学过设计，也没有搞过建筑。但他在马灯下刻苦学习，画出了砖房的设计图。十八连的第一批砖房就是在他的亲自设计亲自带领下盖起来的。这次回访红卫， 我和吴指导员找到了当年我们亲手盖起来的砖房，这使我俩感到很欣慰。记得七七年底连队有了一台柴油发电机组，当时连队没有电工，而发电供电用电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系统工程。吴指导员知难而上，他从团部书店买来电工书籍，晚上在马灯下刻苦钻研。不久他画出了配电屏设计图，带领我们安装机组和配电系统，树电线杆，拉架空线。十八连第一个灯火通明的那个晚上，知青在呼唤，老职工在呼唤，孩子们在呼唤，大家都在呼唤。

吴指导员当年是一位谦虚好学，意志坚强，满怀壮志的时代青年。

       两位指导员是值得我敬重的领导，他们身上有很多很多值得我学习的东西。只可惜学不尽，有的还学不会。

这次能和两位指导员一起“重返黑土地，重圆红卫梦”感到很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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