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在湖之滨

河南省罗山县素来有出美女的名声，所以提起母亲，我头脑里首先浮现出的就是她年轻时那张唯一的照片：五官清秀，白皙的脸盘上，长长的弯眉下，嵌着一对美丽的丹凤眼，眼神里透出淡淡的忧郁，两条粗壮的大辫子很自然地垂在身后，那是一种不加修饰的天然美。

 

我的母亲叫顾崇美

1966年由于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爆发，崇美被解释为有崇尚崇敬美国或崇尚崇敬美丽的意思，美国是帝国主义国家，是革命的对象，而崇尚崇敬美丽属于小资产阶级思想，也是革命的对象，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是决不能容许的，所以把名字改成了顾崇华，意为崇尚崇敬中华。

母亲性格内向，从未向我们讲过她的家庭和她的过去，只是零零星星的从爸爸那里略略听到一点。

母亲家原本很富裕，自从姥爷迁了祖坟后，家道开始中落，（据说迁坟时一条小龙——实际上是蛇从坟里跑出，因此姥爷悔之莫及，临终时留下遗言不准后人迁他的坟。）即使如此，解放后划成分时依然划为中农。

和很多参加革命后在外面找对象结婚的不同，爸爸自1942年参加新四军后，南征北战直到解放后，执意要回家乡找对象，于是在亲友们招呼下，爸爸妈妈于1953年8月3日结为连理。

爸爸说，妈妈起初心有不甘，因为爸爸年纪比他大了整整十岁。

2015年，给妈妈庆贺八十寿诞时，爸爸动情地说：你妈妈这辈子有两个心愿，一是要读书要上学校学习，二是要工作。但由于养育了六个孩子，这两个心愿实现的都不完美。

事实上妈妈为了跟上社会发展的脚步，她努力自学，十分刻苦，自己学会了很多字，基本甩掉了文盲帽子。她对中国历史很有兴趣，哪朝哪代那个帝王，她都能娓娓道来；她喜爱中国戏剧，无论是京剧、豫剧、评剧、越剧都喜欢看，她的历史知识也大都从看戏中得到的。直到现在，每天晚上电视新闻联播后，不等天气预报播完，（通常是播完郑州天气后，）爸爸就拿起遥控器转到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虽然爸爸不喜欢也看不懂，但他还是陪着妈妈一起看戏。碰上我在家时，妈妈还和我一起讨论剧情，给我讲故事情节。

图为1965年六一儿童节我们家的全家福照片

妈妈对我说：“你们小的时候，鲁山县的大戏院经常演戏，我想看却看不成，经常是家属们都去看戏了，大院里空荡荡的。”因为孩子多，年龄又小，到了戏院又哭又闹。妈妈不得不放弃看戏而在家看孩子。

妈妈不甘心只做家庭妇女。一开始在鲁山县幼儿园工作，后来因为孩子多，为抚养孩子不得不辞去工作。待到孩子们长大后，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钱花、年已近半百的妈妈，不愿在家享福做官太太，依然执着的要工作。她从普通工人干起，先是在开封军分区药厂刷药瓶子，我曾亲眼目睹她劳作时的情景:身穿绿色大褂工作服，抬着一筐筐空药瓶来到水管前，一个个的刷洗干净再用，特别是到了冬天滴水成冰的季节，非常辛苦。后来又到开封缝纫机厂、开封电瓶车厂、开封汽车厂和汽车修配厂，无怨无悔的做一名普通工人，辛勤劳动，为的是自己能自食其力，不吃闲饭。

图为爸爸妈妈和二姑的合影，中间的是我父亲的二姐

妈妈十分善良，三年困难时期，妈妈回老家，面对两个嗷嗷饥饿的孩子，一个是自己的弟弟顾崇树，一个是爸爸的二姐的孩子刘怀明，爸爸不在跟前，只能带一个回来，怎么办？结果她把爸爸的姐姐的孩子带了回来。后来爸爸说，因为爸爸的二姐有四个孩子，当时很难全都养活，如果不把刘怀明带回来，他就会饿死的，等于是你妈妈救了他一条命。

图为妈妈和女儿们

妈妈把毕生的精力都用在了抚养孩子上。我家姊妹六个，我出生在开封市，老二胡禹萍出生在禹县（现禹州市），其他四个都是在鲁山县出生的。那时我已经五六岁了，已经记得事了，老大有一个好处就是总有新衣服穿，但也得抱小的，除老二抱不动外，其余几个都抱过。我还清楚地记得在鲁山县寒冷的冬天里，妈妈张罗着我们几个孩子，坐在几个高低不同的凳子上围着炉火烤火取暖的情景；在炎热的夏季的夜晚，六个孩子围坐在妈妈身边，妈妈指着天上的星星给我们说，那里是银河、那个是牛郎星、那个是织女星，还有形状像勺子一样的北斗星……，就像是一窝小鸡依偎在母鸡的周围，温馨极了。

爸爸说，在外面，如果自己的孩子跟别人家的孩子闹矛盾，妈妈总是首先批评教育管好自己的孩子，妈妈走到哪里，哪里的家属都夸妈妈是好人。

妈妈性格内向，无论受多大委屈，都埋在心里，从不向人诉说。1966年“文革”开始，爸爸担任鲁山县武装部部长，鲁山县武装部的造反派贴爸爸的大字报，贴“打倒走资派胡兴友”的标语，硬拉上我妈妈去贴，妈妈一言不发，让贴就贴，回来跟爸爸只字不提。

图为文革时期的全家福

文革时期很乱，记得爸爸他们的手枪平时都放在家里，有人说放在家里不安全，建议放在军械库，结果当晚军械库就被造反派抢了。那晚窗外人来人往，呼三喝四，十分嘈杂，我很害怕，但看到黑暗中妈妈坐在床前守护着我们，心里也就不怕了。后来我想：幸亏枪交到了军械库，不然那些造反派到家里来抢枪，后果更可怕。

后来为躲避混乱，妈妈想办法联系，把我们送到了乡下一个很慈祥的老奶奶家里，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妈妈送报酬给那位老奶奶，而那位老奶奶坚决不收，两人推来让去的情形。

1967年，爸爸调到巩县（现巩义市）武装部工作，孩子们大了，妈妈操持家务的工作量也越来越大，记忆最深的就是准备过春节，要保证过年六个孩子每个都能穿上新衣服，早几个月就忙乎上了；还要采购食物，蒸枣馍、炸丸子、包饺子、炸麻叶，调凉菜、烹热菜……，一家八口人的衣食住行，全都由妈妈一人操持，她忙里忙外，默默无闻的奉献着，多么平凡而又多么伟大的母亲！

1969年，我爸爸调到了开封军分区工作，我们全家随之而来，由于家庭人口多，仅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生活，所以被军分区干部和家属戏称为第三世界。这年我已经十三岁了，多少能帮妈妈干点家务活了。记得每月买粮食，细粮杂粮好几种，得好几个口袋，于是，爸爸专门制作了一个四轮推车，我和妈妈便推着这个车到粮店里买粮食，不买粮食时，就推着弟弟妹妹在车上玩。

1972年12月，为减轻家里负担，我应征入伍了。这年我刚上高二年级，高中还未毕业，按说不符合当兵条件，但因我是开封市少年排球队队员，会打篮球，正赶上当时部队普遍重视篮球运动，被部队看中招走了。

母亲曾经反对我打球，认为那会耽误我的功课。球队集训时，为不让母亲发现，我的行李不敢从大门走，先悄悄从窗户扔到外面，再装作若无其事的从大门出去，捡起行李一溜烟的跑了。当兵这件事上，让母亲看到了打球的好处，后来对我说，她转而积极支持我弟弟打球，我想，弟弟恐怕再不会有我从窗户往外扔行李的经历了，弟弟以后参加了海军，也是部队球队的主力。

妈妈对爸爸感情很深。主要表现在对爸爸工作的支持上，爸爸经常在外出差，什么四清运动了、三支两军了、组织民兵许百联了、检查基层民兵工作了等等……，爸爸还担任过杞县县委书记，总之经常不在家，妈妈从未拉过后腿。文革期间和爸爸担任杞县县委书记期间，爸爸经常受到冲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揪走，妈妈时常为爸爸担惊受怕，我从未听到过她有一句怨言。

与妈妈相同的是，我们孩子也盼望爸爸出差回家，一是爸爸出差回来，总会带些好吃的分给我们吃，二是因为爸爸出差后，家里伙食相对差一些，妈妈总是把好东西留着，或等爸爸回来再买好吃的给爸爸改善生活，我们孩子也能跟着享受一下。

爸爸有午休的习惯，为了不让孩子打搅爸爸中午睡觉，她牺牲自己了的午休，把孩子带到外边玩，久而久之，直到现在，她中午就不睡觉了。

2005年秋天的一个晚上，爸爸突然浑身抽搐，发起高烧，口吐鲜血，情况十分危险，妈妈临危不乱，给155医院、干休所打电话，叫救护车，处置及时得当，把爸爸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在第三代身上，妈妈同样把满腔的爱倾注在在他们身上，她一手把孙女胡鹤霄带大 ，当听到霄霄要去加拿大上学时，她万分不舍，对我说：我就是带着霄霄要饭也不想让她走那么远！

当她听到外孙涛涛、外孙女楠楠上学离家远，吃中午饭困难时，伸出双手援助，让他们在姥姥家吃饭，想方设法调剂伙食，增加营养，直到帮助他们完成学业。她心里还时常挂念着孙女胡海婴，外孙李金洋、外孙曹正宽，隔三差五的询问他们的情况，总怕她们出事。

图为妈妈2018年9月参加最小的外孙女楠楠的婚礼

她很知足，在八十寿宴上，她发自内心的说：我很幸福，我有好儿子，媳妇更好，我有好女儿，女婿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