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迟道

行不择路

昨日乘车公差，路过兰州东郊的乔家营和大名城一带，忽见窗外杨树树冠中白絮团团，呈锥状倒悬枝头。思想闪念处，猜测是成熟的杨树果穗正在飞絮。杨树种子附生絮毛，成熟果实开裂，生絮种子便分散随风舞扬，飞向远方寻求乐土，与柳树相似。转念想到：兰州杨树飞絮应在阳历六月，如今已是七月中旬，杨们早已飞絮完毕，轻装上阵，开始了夏季自我发育历程，浓荫重重，生机勃勃。怕推测有误，急忙叫停司机，下车细观，不仅证实果然飞絮，而且大有收获，窃喜一番。

手机摄于兰州东郊乔家营路边，加拿大杨。自上而下依次示飞絮树远景、中景，有果的飞絮树冠近景，被剥皮的飞絮树树干中景、近景，剥皮枯死树。杨树为雌雄异株，图中不见飞絮的树可能是雄株，也可能是飞絮已毕的雌株。杨树雌雄株长相极其一致，没有花果就不辨雌雄。

图中加杨飞絮迟到，可能原因：一是其种类固有特性；二是乔家营当地气温较兰州城为低，兰州城有一定热岛效应，而乔家营向南数公里就是兴隆山林区，其地海拔高，气温低；三是受树干被剥皮的影响。

就上面图片的情况来看，树干被剥皮很可能是加杨飞絮迟到的关键原因。树木是由根到枝叶的轴性生物体，根系合成促枝物质促进抽枝展叶，并吸收水分养分供应枝叶生长和开花结果，其促枝物质和水分养分都经由活木材中的导管向上运输；新生幼枝嫩叶合成促根物质经由活树皮向下运输促进新根发生，抑制老根发育，因为新生根才具有最高的吸收能力和活性。这样互相促进，新生根和新生枝叶配比妥当，不仅枝繁叶茂，而且顺应四时节气，像钟表一样，该干什么时就干什么。树干被剥皮后，根系的促枝物质和水分养分仍可经由活木材运输到枝顶，促进抽叶展叶，但幼枝嫩叶的促根物质运输被迫中断，根系因而不能发生新根，只靠老根吸收的水分养分不能满枝叶生长需求，导致后者发育迟滞，进而造成开花结果期顺延。

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迟到》唱道：“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加杨飞絮迟到，无疑是开花迟到的延续。在雌雄株之间，只要一方迟到，对双方都带来烦恼。错过时节，丧失授粉机会，见到迟到花朵，尽管后者笑意微微，也定然懊恼得莫可名状。好在上图中的加场雌雄株都因被剥皮而一同迟到，没有失去生儿育女的机会。

“人怕伤心，树怕剥皮”。2014年，在甘肃陇南角弓镇构林坪村，无意中见到路边个别大树树干基部被剥去两米高的树皮，暴露出光溜溜的木材，并染着丝丝斑斑的血红洇色。怪而问之，同行的村民王朝先生介绍，那是当地特有的骟树法。剥皮就是骟树，当年树仍能生长，入秋后枯死，经冬风干，次年伐倒利用，其木材不翘不裂，不生蛀虫，用作房梁屋柱可延长寿命百年以上。王先生称，骟树伐木法是一位木匠在修建庙宇中发现的，于是在当地传播开来，凡是自用材，人们都采用该法。听罢王先生的介绍，惊叹不已，随口问同伴，为什么骟树伐木有这样的奇妙效果？同伴勉强解释，不得要领。于是接口解释，抽枝展叶耗尽树干营养，而叶片光合产生的糖类营养产物因剥皮不得向下运输，树干当年没有营养储备，枯后自然就不容易被蛀虫危害了；立枯木冬季风干过程平缓彻底，干透的木材自然就不翘不裂了。同伴认为有理。于是鼓励同伴，深入思索，或者设想试验进一步研究，或者展开严谨严密的理论分析写成论文发表。

几月后，不见同伴动静，便亲自出马，动笔撰述上面的想法成文。放马一遛却发现，处处坎坷，时时荆棘，根本写不下去。于是翻看教科书，网中漫天阅读，走在路上要么学做低思状，要么仰头茫然，目光呆滞。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忽一日在步行赴会途中天眼顿开，脑海里迸出“栈糖渠模型”几字，各种纠结豁然而解，书本上的知识，网络上的信息，热核聚变一般成队成列，秩序井然。于是笔走龙凤，思放野马，一气呵成《骟树伐木原理与推论》。文后自嘲，一文用尽在校所学，其实毕业论文而已。

栈糖渠模型，就是树木跨年际生长的理论解释。枝叶光合生产的糖类营养经由树皮向下运输到根系，同时沿途储备在新生木材内的薄壁组织中。木薄壁组织既能储备又能送出糖分，如同货栈；树皮中的活组织既能暂存又能运输糖分，如同水渠，故而联合两者称之为“栈糖渠”。生长季节后期，枝叶生产的糖分经由糖渠储备到糖栈中，次年开春，糖栈释放糖分供应新生木材和树皮，以及生根抽枝展叶之需。剥皮中断糖渠，枝叶产能过剩而自毒萎枯，同时树干不能新生木材和树皮，老旧的活木材和树皮一并枯亡，即全株枯亡。

树干基部全周被剥皮，当年必死无疑。如果剥皮不净，残留一些活皮连通上下，全株或可苟延残喘几年，但终而不免衰亡。上面最后一图中的枯死，树干基部均见剥皮迹象，邻近活株则见病虫危害，无疑是当地人为加速病树枯死而剥皮。

叙写上文过程中，隐约有些不妙不妥的感觉，开始是莫名其妙，逐渐细思极恐，灵光闪处，意识到栈糖渠模型解释树木的跨年生长可谓圆通完善，但在解释骟树剥皮致使树木当年枯死中，其实极其武断，木材没有新生，并不意味着老的活木材必定被株连。也就是说，栈糖渠模型还有欠缺！

本文开始定名为“迟到”。写到细思极恐之时，方知自鸣得意的理论竟是个大漏勺，不是写作该文，自己还浑然不知。于是改文名为“迟到迟道”，你懂得！

2019-7-14行草于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