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哑巴——敏

依筠

<h3> <b>  今天回到娘家,不知触动了哪根筋,硬是想回老屋去看看。父亲说,老屋早已拆了,被四奶奶用篱笆围起来当了小菜园。可是我还是执拗的要去,说就当去溜达溜达吧,父亲不再吭声。<br> 老屋的确已不见了踪影,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果树与蔬菜,那盈盈的绿倒也着实惹人喜爱,四奶奶倒是蛮辛勤的,我心里想。老屋前是一条东西大街,街南斜对过还有一栋已经有些破旧了的老房子。我走过去,看看虚掩着的门,走上六级台阶,'苔痕上阶绿',果然如此。我推开门,这门吱吱呀呀的响声,像是已经苍老了许多的老人,诉说着时光的变迁,充满了沧桑的味道。推门进入,是一条七八米长的过道,高跟鞋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并伴有一些微弱的回音,突然有一种孤寂感充满了我的心扉。隐隐约约好似还有花香的味道。过道的尽头,是面向东虚掩着的另一道门,同样是吱吱呀呀响了一通的开门声,门一开,香气扑鼻。迎面是一道青砖垒砌的照壁,照壁上隐约可见已被风雨侵袭的斑驳陆离的斗大福字。绕过照壁,竟然是满院的姹紫嫣红,香气更加的浓郁,这么多的花草,像是有人专门侍弄的一样。我都不知道从哪里下脚了,深怕踩坏了那些花花草草。而此时,那早已尘封了的记忆,也逐渐像拉近了的相机镜头,越来越清晰。这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儿——哑巴大敏的家。我轻轻的掰开花朵,闪出一条缝隙,慢慢的落下脚尖,踮着脚轻轻的穿过这些花丛,来到正屋房前,心里还一直在嘀咕:“这些花会不会怪我莽撞呢”?<br> 正屋的门上一把铜锁歪斜在吊环上,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推开门,一股霉味儿扑来,到处是蜘蛛网,显然已多年无人居住过。唯一的风景,就是墙上四周还悬挂着敏当年在这里住时的大镜子。那可是我小时候特羡慕的大镜子呢。每一块镜子周围,都有横幅或竖着的条幅,条幅里各自画着凤窜牡丹、游龙戏水、彩蝶纷飞、天女散花等栩栩如生的美丽图案。这些精致的图案,也衬在玻璃框里,在那个年代来说,比家里张贴的年画不知要昂贵多少倍。只是年久无人打扫,上面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看着这些不曾被带走的镜框,哑巴敏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b></h3> <h3><b> 敏,自生下来就不会说话。她年长我两岁,论辈分我得叫她姑姑。她妈妈叫她大敏,村里人也这样叫她,我背地里也偷偷喊她的名字,只是硬是把大敏喊成了‘大米’。敏却不计较这些,总是一脸平和的微笑。敏的眼睛水汪汪的,眼珠黑白分明,像秋水的那种,宽宽的双眼皮,总感觉她眼中有种特有的温柔,忍不住的就爱盯着她看。微微上翘的嘴唇,农村人说,大敏是自来笑。一条粗粗的大辫子,随意的拧成麻花,从后脑勺一直吹垂到腰际。村里人常说“敏长的挺周正,可惜就是不会说话”。可我觉得,敏的眼睛就会说话。敏的手很巧,小时候我常常跟着她玩儿。她会用从湾里掘来的湿土,捏出许多的玩具。比如小鸡、小燕子、带把的小水桶......最喜欢她做的磨,圆圆的磨底,用小棍插上磨心,再用同样大的泥团做个底座,中间插上孔,侧面还插上一根小木棍,算是磨棍了,再放在墙头晒干。晒干了的两块泥团上下一对,就成了推粮食用的磨盘了,当时的满大街的孩子都争着抢着跟着敏学做各种玩具,当然,我是不用亲手做的,敏做的所有玩具我都可以随意的玩儿,我玩得起劲儿开心的时候,总会看到一种柔和的光闪动在敏的眸子里,很清澈,我便常常看到我在敏眼中的影子。那些泥巴做成的玩具,只是当时小孩子用来过家家用的道具。现在想想,不免觉得可笑。但那却是快乐的童年!<br> </b></h3> <h3><b><br></b></h3> <h3><b> 那年月,父母都去生产队劳动,村里又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幼儿园,敏就是我小时候的伙伴儿兼“幼儿教师”了。每天天快黑的时候,我会坐在敏家门口那高高的台阶上等待父母回家。这时候,敏会从家里拿来饼子、地瓜干,塞到我手里,一脸的笑意示意我吃。而饿极了的我便贪婪的大吃大嚼起来,当时没有相机,我想那吃相一定很难看。敏笑眯眯的看着我,会像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来一杯温开水,用手比划着,示意我慢点吃别噎着。然后盯着我的吃相,眼睛就笑成了弯月亮。久而久之,只要父母不在家,敏就成了我的依靠。我和她之间就有了那种浓浓的感情。心里也一直迷恋敏眸子里那种特有的温柔平和的目光,她让我小小的心灵好有依赖感。敏闲暇时,会坐在台阶上一边逗我玩儿,一边帮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纳鞋垫儿,并且纳上各种花鸟虫鱼的图案,致使许多恋爱中的姑娘都来和敏要鞋垫儿样子,用以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家里所有的衣物、包括做饭,敏从来不让她妈妈动手,一律全包。敏的聪慧和善良,深受街坊邻居的喜欢。</b></h3> <h3><b><br> 有一次,我跟着敏去山里打猪草,蓝蓝的天上白云悠闲的飘着,我就自顾着在野花丛里疯玩儿,追逐着那些漂亮的蝴蝶满山野的跑。谁知顷刻之间,雷声隆隆,乌云密布,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斗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满山野没有人影,我吓的哇哇大哭。这时,敏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迅速脱下外衣,将我连头一蒙就抱了起来,右手还提着装满猪草的篮子,飞快地朝家奔跑,我听得见敏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此时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老天爷像有意跟我们过不去似地。敏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这时,她突然蹲下,将篮子放在地上,抱起我弯着腰又加快速度跑起来,我明显的感受到敏的体温,很温暖。雨越来越大,敏的腰越来越弯,大概是怕雨淋到我的缘故,所以尽力用前倾的身体为我遮挡着风雨。有几次,我感觉敏差点儿滑到,等敏跑到家,为我披着的外衣,也已经湿了大半儿,而敏,基本上就成了落汤鸡,长长地麻花辫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开来,和着雨水贴在前额上,好在我被裹在衣服里,尚无大碍,而敏,却因为护着我脱掉外衣,被雨淋得发了近两天的高烧。看着敏发烧时干裂的嘴唇,我竟然像突然长大了似地,去为敏倒上一杯水,当我用小手捧着水递给她时,我看见敏的眼睛里闪动着亮晶晶的泪水,脸上却依然微笑着,眸子里又透着那种让我永远忘不了的温柔与平和。<br> <br> <br> <br></b></h3> <h3><b>每一次去地里挖野菜喂猪,回家的时候,敏总是提着自己的篮子,再找个木棍帮我抬着篮子,而且总会将篮子偷偷的往她自己那边拖一拖,我只不过起个支撑作用而已。总之,她时时处处都会照顾着我。后来我上了小学,敏因为不能说话,就没有上学。每天放学我们站着队唱着歌路过敏的家门口,总能看见敏坐在台阶上,蓝汪汪的大眼睛带着温柔与微笑,看着我们,只是眼中多了一种无奈和羡慕。这,让我看了着实有些伤心。我多想拉起她的手,一起走进教室啊!星期天的时候,天不亮母亲就到地里干活了,敏会帮我梳洗辫子。我喜欢敏给我梳头的感觉,喜欢她将手轻轻的插进我的头发,温柔的抚摸,揉搓,再细细的用水冲洗干净,待到晾干,再默默地为我辫两条麻花辫,在辫梢上还会为我扎上红绸子布儿,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像两团跳动的火焰,引来许多女同学既羡慕又嫉妒的眼光。我知道敏也渴望上学,她常常会偷偷的摸着我的书包发呆。后来我加入了少先队,当我戴着鲜艳的红领巾,一下子窜到敏的面前时,敏竟然低头亲了亲我的红领巾,然后像个孩子似地嘤嘤的哭了起来,弄得我一下子慌了神儿,手足无措起来:“敏姑姑,敏姑姑,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呀”?敏,止住哭声,抬起头,眼里又闪动着令我踏实淡定的温柔,她摸着我的红领巾,向我竖起了大拇指。</b></h3> <h3><b> 又过了几年,我也上了初中,敏则随着哥哥去了青岛。多年后我结了婚回娘家,意外的见到了回来探家的敏。一见面,敏就紧紧地将我拥入怀里,我感到敏抖动的双肩,我不忍推开敏。热泪也顺着面颊扑策策的流下来,好长好长时间,敏才轻轻松开我,把我浑身上下看了个遍,然后向我竖起双大拇指,为我送来最真诚的祝福。我看见敏红红的眼睛里那种我久违了的温柔,是多么的亲切多么的令我难忘呀!可是,敏那张洁白如玉的脸上,有了明显的细纹,眼睛里也多了一丝浑浊。这真是‘历历深纹岁月痕’啊!我不甚感慨。谁曾想,这竟是我与敏的最后一次见面,原来敏得了一种怪病,在青岛也没有治疗好,这次就是特想家让哥哥陪着回来看看的。听说敏回青岛以后,就拒绝了治疗。后来,父亲告诉我,敏的家人回来说,敏去世的时候,是面带着微笑离开的。我想象得到敏离开时的表情,她一定是怕家人难过,忍着痛苦,带着微笑离世的,因为敏从来都是奉献,从未索取过什么。她的美丽,她的善良,我又怎能忘记。呆在屋子里,我感到一丝丝的悲凉,已经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所有的过往,就像秋天里树上飘着的最后一片黄叶,终究会被风干在记忆的长河里......</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