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遗留下的脚印

光胜

来自苏联的信

　　50年代至60年代初，我们国家正处在中苏友好时代。两国政府及民间交往频繁而热烈，我们这代人从小教育和日常生活都深受其影响。我也曾在60年代初通过信件往来结识了一位苏朕女孩，蹉跎岁月与她擦肩而过，虽然记不起她的名字了，但与她通信往来给我留下了美好回忆。

　　1962年的五年级。“三年自然灾害”进入恢复期，生活水平不断提高。 重庆八一小学校园内到处可见久违的欢声笑语声，全校师生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周末放假，在三中后门汇合大哥后一起返家。路上大哥说：你快上初中了，早点学外语对今后有帮助。大哥从小学习优秀，就读于重庆三中，学的是俄语。我没当一回事只是听听而已，只觉得我在上小学怎么学俄语？时间过得很快，大概二周后回到家。大哥一本正经的对我说：我给你找了个“苏联”的朋友，说完递给我一个彩色大信封，上面写着漂亮的俄文字母。我感到纳闷，我又不懂俄语怎么看呀？大哥又说：信里面有我翻译好的中文，你看完后再写封回信我再译成俄文給她寄去。当时提倡中苏友好这个话题，我想就按大哥说的做吧。

当我打开信封内有两份信纸，一份俄文的一份大哥译好的。好奇心驱使我先看了一下俄文写的信共两页，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手写俄文字体，弯弯曲曲的还很好看。我象在看小人书似的，看的我心里美滋滋地。这时心里想着待返校后，我也可以向同学们炫耀一下了。我急盼着想知道这信到底写的什么内容，拿起译好的信就看。前面是礼节性的问候，然后是自我介绍。看到这我眼睛都瞪大了，原来是个女孩写的信，难怪字写的这么漂亮。我马上想到这下坏了，怎么能跟女孩子写信呢，被班上同学知道了都会笑我的。我拿着信赶紧去找大哥，告诉大哥这是个女孩我不和她通信。大哥在那里偷偷的笑着对我说：我也不知道会是女孩，我是按你年级班次座位寄去寻找的。又说他自己寄了两封，结果回信都是男孩，没想到你的会是女孩。我要求与他换个男孩，大哥说不行了人家回信都写了你的名字。接下来大哥又安抚我，反正又不见面，注意不让班上同学知道就行了嘛。这下换又换不成，推又推不掉只好应付了事吧。正想走开大哥又说了，下个星期一定要把回信交给我，译完了好寄出去。

我又拿出信仔细看了一下，知道她是“苏联”赤塔市的（好像当时称塔城市）。信中她先介绍了自己（名字太长没法记住），说她爱学习求上进，是班上少年先锋队的干部。另外也提到她课余时间喜欢画画，这点让我对她产生了点好感，因为我也喜欢画画。信的后半部分像老师布置作业一样，要求回信告诉她什么入队没有，是不是班干部等等。见到这我就心烦，觉得一个学生哪来怎么多问题。当时我才学会打篮球兴趣正浓，我根本没有心思与她交往，只是处于无奈，应付一下我哥同时也应付一下她。

　　我拿来父亲的地图册，查了一阵才找到赤塔市，苏联远东地区贝加尔边疆区首府。在贝加尔湖以东，东南和南部分别同中国和蒙古毗邻，俄罗斯人约占90%。为赤塔州首府，也是沙俄时期对革命者重要的流放地。

　　这封信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我的小学分男女界线这事不能让班上同学知道，否则我在班上无法立足。

回到学校我特别小心，随时随地都把信揣在身上。最大麻烦是怎么写回信，而写信只能在教室没人时才能完成。这学期无形中又多了一件事，上课时要为我同桌的高个子女生放哨，保证她安全的看课外小说。现在课外活动时还要想办法给“苏联”女孩写信。搞得我经常在课外活动时，玩一会就赶紧跑回教室看看有没人。一旦教室没人，我就迅速拿出笔和纸把她的信展开。按她的要求，象做填空作业一样写上几句应付她，这样总算把第一封回信完成了。因为信是寄往国外有一定的要求，信封上收信人寄信人及地址要用俄文书写，另外还要单独用中文，写两张寄信格式纸条，一张贴在信封背面，另外一张放信封里她回信时贴在封面即可。像初次写字一样，模仿她信封上的字母顺利完成了回信。周末回到家里把信交给大哥，他大概检查了一下上面写的地址和姓名没有错误就收了信。

几周后，她的回信来了。拿在手中的信感觉有点厚，打开一看除了信，还寄了一些漂亮的苏联糖果包装纸。当时我们小学也时兴存糖果包装纸，相比之下她寄来的挺好看，我特别喜欢松鼠那张。在当时小学谁手上有产自佳木斯或者哈尔滨的糖果包装纸，那在同学面前可威风了。那时判断价值是以距离而定的，距重庆越远越有价值，现在我有这么多好看的糖果包装纸却不敢显露，感到十分的遗憾。

　　信带回学校后，仍然要严格保守秘密。同样她在信里也有要求，给她也寄一些好看的糖果包装纸。我也收藏了一些糖果和烟盒包装纸，因她是个女孩烟盒肯定不能寄。一有空我为她挑选一些好看的糖果包装纸，但选来选去都没她寄来的好看。最后决定忍痛割爱把我认为最好的，佳木斯和哈尔滨食品厂产的糖果包装纸送给她。这也是我最喜欢的，是用几十张本地糖纸才换来的。为了让她了解一下重庆，也寄了一些当地冠生园、兰香园食品厂的糖果包装纸。

这段时期，上课常给同桌的她放哨显得格外专心，课余时间又常给这个苏联女孩写信。引起了一些老师的注意，美术李未绿老师是五年级的年级组长。有一天把我叫到办公室去，告诉我最近有老师反映，我上课听讲很认真，课余时间还经常在教室学习进步很大。听后我感到惊讶也不敢相信，万万没想到这两件烦心事，居然使我第一次得到了表扬。让我受宠若惊偷偷地乐了好几天，心里也总想着老师啊真儍……。

　　不久收到她的第三封信，随信寄来她画的图片让我眼睛一亮。画中的鸟和鲜花画的还不错，这让我对她产生了点好感。当然画不是白给的，她也要求我照样画点东西寄去。看到这我挺兴奋的，心想我的爱好也终于有机会展示了，思考了几天定好了画的内容。我善于画马和花鸟风景，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完成她订的“作业”。记得画了一幅宣传大跃进的，画面是一辆拖拉机载满了麦子丰收景象，还画了金鱼图和奔跑的马。不久前学校放映了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电影，孙悟空的动画造型非常好看，我也临摹一幅画。完成这次回信感觉挺自豪地，因为感觉她没我画的好，心想看你下封信还有什么话说。

　　盼望已久的第四封信终于收到，非常期待她能对我用美好词句赞扬一下，也让我的自尊得到满足。结果她只淡淡的写了一句那只猴子很可爱，这下我满腔的期待落空了。感觉她太有心计了，明明比她画的好可不肯承认。我失去看信的兴趣，准备把信收好时掉落下几张图片。仔细一看这些图片色彩非常漂亮，是从她们国家画报上剪下的，让我重新燃起对她的好感。

　　不得不承认她寄来的图片却是好看，带有浓厚的异国风情我非常喜欢。比如图中的白桦树，在当时苏联小说电影里常常都会出现。因此在我心里有了一个念头，这辈子一定要亲眼看看白桦树。直到90年代末在新疆看到白桦树时，心里一阵激动。我驻足仰望高大挺拔的白桦树，深深地感到确实象书中描述它那雄浑粗犷的阳刚之美，它顽强地生命力也是俄罗斯民族的精神象征。而图中厚厚地白雪穿着冬装外套的人物，与南方的重庆形成鲜明对比，不过那白雪皑皑的景色确是我们向往之地。信后面部份不用看我就知道说什么了，果不其然一切照旧。

当时小学也有许多少年儿童刋物，如儿童时代、少年先锋报等。这次回信简单，就是剪些图片就是了。同时我也感到她每次来信，都显示出她的一种优越感。这次我多了个心眼，你要显摆我就让你不舒服。她的图片中带彩色的少，我特别注意从少年刋物、画报中剪了许多全带彩色的图片。心里想着让你也看看我们国家的漂亮图片，冥冥中仿佛看到她黔驴技穷地样子，心里暗自笑个不停。

　　她的第五封来信让我心情跌落到极点。虽然信中夸了我寄去图片之美，她也表达了与我通信非常愉快，为了更好地保持联系，她提出相互赠送照片。我很高兴，也希望能早日看到她真实样子（主要关注是否漂亮）。但她要求必须是戴红领巾的照片，看到这我“嗡”的一声头都大了，我的红领巾在四年级时，因午睡动了一下被老师没收了。

说老实话，釆用信件方式与她往来我觉的很有意思，也願意继续与她交往。信中她要求我先寄照片，原因她是一个女孩。

这下让我感到烦恼和焦虑，心里不断地想着怎么办？怎么办？整天都被这件事困惑着，心情非常的不好。上课也常常走神，有次同桌看课外书差点被老师发现。引起同桌的不满，她小声地责怪叫我注意力要集中，我顿时感到是一种失职，马上打起精神，老师往左我看左，老师往右我盯右。当老师眼光朝我俩方向时，我会立刻低声发出咳嗽的信号，保证同桌的安全。与她同桌期间从末被老师发现，几十年后再与她见面才得到了表扬。

一天课余时，我漫不经心地在操场边游荡。高年级男生在踢足球缺个守门员，见我路过就被抓去充当了守门员。一开始我很认真地把守大门，但我这一方力量很强，一直压着对方踢让我闲着无事。照片的事这段时间搞得我百般烦恼，正好可以放松一下了。放眼打望整个操场到处都是人，有玩“攻城计”的、有荡秋千的也有在沙坑中玩的。无意中扫到远处操场边的大树下，有许多女孩在跳橡皮筋，有各个年级的女孩分成几群，女孩特有的彩色服饰显得格外醒目。忽然发现有个女孩跳的非常好看，我不由自主蹲在地上认真欣赏这美好的境色。她身着漂亮的花裙，动作舒展大方气质高雅，在时快时慢的节奏中两手似展非展如雁飞翔，长长的辫子忽左忽右如彩练飞舞，象跳芭蕾舞一样动作轻盈优美。看的我忘乎所以，忽然传来一阵叫骂声惊醒了我，原来不知何时球已进了我守的大门。远处有几个高年级男生怒吼着朝我跑来，个个紧握拳头，怕挨揍我拔腿就跑。跑到沙坑边我再次回头朝大树下看去，让我大吃一惊，原来那个跳的像芭蕾舞样好看的女孩，居然是我每天上课为她站岗放哨的同桌。

　　第二天上课时，我悄悄的观察了一下同桌。从她平静沉稳地表情中，实在看不出她还有这样的才华，让我十分的佩服。也让我联想起那个苏联女孩与她有相似之处，都很会给我安排“任务”。

由于照片之事无法解决，迟迟没有给她回信。大哥也不断的在催促我，并建议我借条红领巾去照相。可是班上几个关系好的同学，红领巾也同样也被没收了，这事就这样渐渐地淡漠了。没想到这个苏联女孩还真执着，大半年后，她把信直接寄到了八一小学。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学校袁贵老师会俄语，他把信翻译好后用大字报贴在校门口墙上。一共有三封信，另外两封好像是丙班女生的，引起众多的师生围观议论。因想到会被她在信中责怪，我躲在远处观望了一会就走开了。结果碰到刘月华老师，她似笑非笑地对我说：真没看出来呀！你还会给苏联女孩写信⋯。我傻呆呆的站在原地，真不知道她是在表扬还是嘲笑我。

　　几天后拿到了她给我的第六封信，信封上她模仿我写的汉字虽然歪歪曲曲的，但让我感受到了她的诚意。信里内容简单，多是鼓励的词句。信中第一次没有“作业”，信尾鼓励我早日加入少先队，到时一定要给她寄张照片去。感觉她很能善解人意，对我没有刻意要求，让我心里产生了一股留恋之情。

时光过得很快，转眼间小学要毕业了，学校要求每人交一张戴红领巾的照片。老师终于把几年前没收的红领巾还给了我，戴着久违的红领巾去照了像。当拿到照片时我非常兴奋，问大哥还能不能跟她通信，大哥告诉我中苏关系已破裂，信件都寄不出去了。我看着手中的照片，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办。对她的盼望不知何时能满足，我也只能永远永远的等待。虽然在一年半的时间中只通过六封信，但她确是埋在我心里最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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