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呀摇，摇到东莞城

老简

摇呀摇，摇去东莞城

       我的家乡道滘在珠江三角洲东岸，是依靠东江南支流下游的一个水乡。纵横交错的河道不仅养育着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乡民，同时也给我们的生活带来莫大的方便和快乐。

       儿时，出入交通几乎全靠船艇。 其时的船艇大都木造，也没有什么机械动力，人力就是动力。所用工具无非篙、桡、橹三种（我们乡下桨用得极少，只有“蛋家”使用双桨）。篙是用来撑的，桡是用来扒（划）的，橹是用来摇的，三种工具中效率最高的是篙，橹次之，桡再次之，行船行家就有“三桡不如一橹，三橹不如一篙”之说。篙虽好用，但却并不是所有场合都能派得上用场，只有在靠近岸边或水浅的地方才有用武之地。桡的支臂较短，只能用于小艇而无法施之于中艇与大船，唯橹的使用最为广泛也最为常用。然篙橹桡三种工具中唯橹的操控最为不易。水乡的男人总是以摇得一手好橹而自豪。

       橹由两节组合而成，一节橹头，一节橹尾。橹尾略长于橹头。橹头是为圆木，头小尾大，小的一头用作摇橹抓手，其粗细大小约莫成人的手掌可握住三分之二，大的一头直径差不多是小头的两倍，最末端处约有三十公分左右的一段一面被削平，用以与橹尾梱绑衍接。橹尾前端的大小与与其相衍接的橹头处相仿，但上下两面均被削平，上边的平面与橹头契合衍接，下边的平面镶嵌一块凿有一个直径约莫两公分大小的半圆凹眼、密度很大的优质黑木块，凹眼用于嵌接安装在船尾的橹脐，作为摆橹的支点以及为船体传送来自橹尾摆动而产生的推力。橹尾从前端开始逐渐改变形状，从圆到扁，直到最末端变成略呈菱形的扁平的刀板。橹头橹尾之间的衍接一般用荇条梱绑，有的还加箍铁皮，十分牢固。年少时我一直琢磨，为什么做橹总是要用两根木头而不是一根木头，百思不得其解。长大了才渐渐明白，橹头橹尾连接起来是一个整体，但其实两部分的作用是不一样的。橹尾是产生并传送动力的部分，需要选用密度高质量好的坚实木料，而橹头则是用来操作摆动橹尾的，普通的木料就可以胜任。试想，如若按橹头选料的标准找一根木头做一支完整的橹，势必难堪使用。如若按橹尾的质量要求选取一根木头来做一支完整的橹，不但选材非常困难，即使找到，其成本也非常之高。再者，橹头橹尾的驳接，使前后两段之间产生一定的角度，也有利于摆橹的操作。橹有长短，视船艇的大小来选取，通常使用的约莫五米左右。

       在我十三、四岁读初中的时候，父亲在一家编织竹器的工厂工作，父亲每个月总有一、两次为工厂送货到二十里外的东莞城，而送货总是摇船而去。常年呆在乡下的我几乎每天都渴望到县城去见识见识，所以只要父亲要送货到莞城，而又碰上星期天不用上学，我就会央求父亲允许我跟船同往。通常父亲总能答允满足我的要求。

       从道滘走水路到东莞城大约有二十五里左右的路程，顺水摇船需要两个半小时左右。道滘到东莞城这段水道地处东江下游，其水流既受东江上游来水的影响，也受大海潮汐的影响。道滘在东莞城的下游，所以当大海退潮的时候，江流为上游来水所主导，从道滘去东莞便成了逆水行舟，费时费力，事倍功半。当大海涨潮的时候，海水往东江倒灌上推，从道滘去东莞便是顺水推舟，事半功倍。我们总是会利用大自然的力量，选择刚涨潮的时候启程。潮水刚涨的时候潮气最大，流水也最急。

       父亲送货，通常和另外两个工友结伴而行。而我们送货使用的是一种俗称“泥船”的农艇。“泥船”长约两丈宽约一丈，是农用生产使用的船艇中最大的一种，平常主要用来捞河泥积肥料。我们选用“泥船”，图的是可装载较多的货物。一般，在送货前一天的晚上我们先行将货物装好，整装待发。而这一夜，我也总是激动得无法成眠。约莫凌晨三点左右，父亲便轻轻地唤我起床吃早饭。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己经起了床并把早饭做好了。早饭后我们会合另外两个工友后便解缆开船。父亲站在船头，先用竹篙将船撑开离岸，待船头摆正，那两个工友便开始架橹摇船。待得船儿进入航道，我便迫不及待要代替大人操橹驾舟。这既是逞能的机会也是好玩的时机，大人们也当然乐得清闲，嘱咐几句小心之类的话后就一起到船头舱板上谈天说地去了。

       这摇船，虽然讲究点技巧，但如果把握得法，则不但不难也不甚费劲，而愉悦却简直不下于跳舞，乐在其中。想像一下，泥船的橹是这样摇的，双手扶住橹头，推橹的时候，身子前倾，向前走三步，第四步右脚顺势向前空晃一摆，与此同时身体后仰，手腕微略向里一转，右脚首先后退着地，向后退三步，第四步左脚向后腾空一甩，与此同时身体前倾成推势，手腕又微略向外一转，左脚先迈步向前走三步。如此周而复始往复不断。简而括之，就是一、二、三，向前三步，右脚向前一摆，转腕，一、二、三，向后三步，左脚往上一提一甩，转腕⋯⋯节奏简单明快，动作跳跃舒展，不是有如跳舞一般得意过瘾么？！

      舞步舒坦得意，“伴舞”的环境更令人沉醉____寂静的夜晚，幽蓝的天空，繁星闪烁，一弯新月挂在天捎。那东江犹如一条白练不断向远方伸延，两边景物粉黛依稀，隐约朦胧，忽高忽低忽远忽近，那是村庄和田野，还有树廓和山峦。

      凌晨的乡村田野，广袤空旷，风儿歇息了，虫儿睡着了，连星星也藏起来了，唯有船体划过的嗦嗦水声，还有偶尔响起的吱吱橹声，以及船头父辈们的杯盘夜话声。真是微风无声轻抚脸，切切私语寂中传。

       这水乡的静夜啊，不在梦中，胜似梦中。此情此景，哪曾可见，哪能可见？！此景只能天意作，人间世上实难寻。

       摇着摇着，微汗浸出，薄雾沾身；

       摇着摇着，弦月西沉，启明星闪亮东升；

       摇着摇着，东方渐现鱼肚白，曙光初照。

       天亮时我们的船也正好离开离江靠岸，融进这刚刚苏醒的东莞城。

       待船儿靠稳泊好，我首先得到的是大人的一番赞赏，然后就跟随着着他们去茶楼叹茶。待到饮饱喝足，正好可以联系货主收货缷货。一切停当之后，趁着退潮赶路回家。

       回去的路上，我已经出现兴奋过后的疲劳，摇橹逞能的瘾早已过足了，便自觉安静地躲到船舱中去睡觉。待到一觉醒来，船儿已安然到家。八九个小时一个来回，正正好。

      跟随父亲摇船去莞城，是我儿时最难忘怀的快乐时光。如今父亲早已逝去，也就成为永恒的回忆了。

　　补记：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本来想配上几张相关的照片，但手头没有，网上也没能找到，甚至连家乡也己经找不到可以拍摄的泥船和橹了。这里配上的是七十年代家乡道滘的旧照片，其中有摇橹的，但这些叫中艇的船比泥船小得多，是无法“走三步”摇橹的。

以上照片由钟沛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