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姥姥不是侠士,却有侠骨,处处与世,与人无争。</h3><h3>我姥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她不识字,不会玩手机。她也不喜欢看电视。晚年间的她最乐呵的事儿就是有人陪着,只要有一个人坐在那,即使只看着她坐着打盹儿,那也好。</h3><h3>我跟姥姥的故事有好多,好多,好长,好长,总想着有一天写给她看,读给她听。年轻一代的我们总感觉有大把的时间,有下一次的见面,有些话也可以下次再聊。</h3><h3>但命运有时真不会给你下一次见面的机会。</h3><h1><b>少年的我,中年的你</b></h1><h3></h3><h3>读初中时,因为学校离姥姥家更近些,姥姥就欣然应允要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我也开始了三年的走读生活。</h3><h3>中年时期的姥姥是个能干的勤劳的热心的人。她手大,我手小,她喜欢跟我比手,边比边说,“你手咋这么小呢。”比完之后就换着法的给我做东西吃,把我养得老胖了。姥姥做的饭食有种年代感,每次我都吃得很香。</h3><h3>她脚大,走路带风,干活特别麻利。那时,老家东边有一块3分大的自留地,姥姥拿来种菜。播种,施肥,打药,浇地,搭架,全部的活都是她做,而吃菜的确是七八家,近30口人。她也从不怕别人去偷菜,还时不时地把菜送给邻居们。</h3><h3>记忆里的姥姥是个侠士,利用她的才能把自留地变成了百宝园。</h3><h3>她经常站在自留地头,往家的方向喊我的名字。</h3><h3>“娟儿,你吃啥菜?”“胡萝卜中不中?”“拿个袋来薅(hᾱo)吧。”这一声声地喊,使我的少年时光充满了新奇,还加了点浪漫色彩。</h3><h3>姥姥的笑声很爽朗,感染力特别强。每次我听她笑,我也会跟着笑。每天都过得可开心。</h3><h3>她的嗓门也大,那时家里养的鸡呀,鸭呀,都是散养的,到了喂食的点儿只要她一吆喝,这些个小“猴精儿们”跟得了命令似的,一拐一拐地就进了家门。还有那些只小野猫儿,姥姥把舍不得吃的火腿肠、牛奶、鸡蛋都拿给猫儿吃,还常常说猫儿还小,要长身体的,馍饭它还吃不了,这些东西我不吃不要紧,它不吃,就要饿死啦。</h3><h3>姥姥插醋,她酿的醋酸里带甜。插醋时令,她要去地里找大桐树叶子,用大桐树的叶子包醋糠,还要找红高粱杆子,用来引醋。深秋时的晚上,躺在床上,就能听到隔壁屋里醋液慢慢发酵,往醋缸里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酸甜的味道编织了我的梦。</h3><h3>插醋很繁琐,但每一次她都乐此不疲。不识字的她还要算计着要做多少工才够七八家分着吃。我们家也顺带吃了好几年的免费陈酿醋。</h3><h3>姥姥的针脚功夫做得好。她纳得一手好鞋底儿,做得一手好被子。天晴的时候,在西间平台上,铺一张席子,放一床被子,把洗好的里子平铺在下面,晒好的棉花平铺在中间,洗好的被表平铺在上面,包好边,就开始做被子。针脚一条一条的从不打弯,一下午能做3,4条。做好的被子有太阳的味道。这个手艺,我妈,我大姨,我小姨,她们都会,而我没学会。</h3><h1><b>成年的我,老年的你</b></h1><h3></h3><h3>后来我读高中,离姥姥家远了,就住校了。</h3><h3>再后来我读大学,出省了,离姥姥家更远了。</h3><h3>毕业后的前几年在外地工作,每逢节假日总想着回家里去。每次从外面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姥姥。我喜欢去看她,总感觉,看到她,我就到家了。</h3><h3>最近几年,姥姥老得更快了。</h3><h3>早些年做的活,受的累,没怎么保养好自己,年老的时候就要遭些罪。几年前,姥姥高血压引起心血管堵塞,从医院回来腿部神经就有了问题,不能再走路了,只能坐轮椅。</h3><h3>她的半方园子的日子就开始了。</h3><h3>初期,她还很要强。即使坐在轮椅上,凡事也要亲力亲为,解决她一个人的吃喝拉撒,不去拖累儿女。</h3><h3>后来,她真的累了。轮椅也转不动了。她需要人照料了,也就开始了以她为中心的轮流照料之旅。</h3><h3>姥姥这个月住这家,下个月住那家。这样子安排,主要是怕她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坐的时间长了,心烦。</h3><h3>2015年冬天,姥姥84岁,她在我们家轮住。在外漂泊多年的我,因为情场失意偶回老家,见到了姥姥。姥姥更老了,她头发稀疏、花白,佝偻着身子坐在轮椅上,两眼泛光地看着我,可高兴地说:“娟儿,回来了!”随即,握住了我的手,又说“看这手凉的,这手还这么小。”我被她感染的眼圈立马红了。</h3><h3>姥姥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了。长时间坐轮椅,她的运动神经压迫得很厉害,她的左手也受到了影响,失去了知觉。除了吃饭靠右手外,其他的都需要人帮忙。</h3><h3>常年不使用的双腿已经拖不住她笨重的身体,起个床需要人搀着才能坐起来,穿个衣需要人帮她才能穿得上,上个厕所需要人帮她才能坐在特制的板凳上。</h3><h3>但即使行动不方便,她也不愿意在床上多躺一会儿,冬天7点钟准点起床。只可能更早,但不会更晚。她醒了之后,就扯着嗓子喊着所有的在家里的人的名字,像一个番茄闹钟,这有点她年轻时风风火火的状态。</h3><h3>有一回我就问她,“姥儿,现在也没啥事,你咋不多睡会儿?”</h3><h3>“按以前,鸡都打过鸣儿几遍了,在被窝里很睡,能暖出小鸡吗?”姥姥耿直地说,我听完哈哈大笑,姥姥也笑了,还对我说“去叫你妈来给我穿衣裳勒。”</h3><h3>晚年的姥姥变成了孩子,需要人照料,更需要人陪伴。她最喜欢的就是有人坐在她身边,说说话,看着她打盹儿,就是不要离开她。我在家的那段时间,姥姥陪我聊了很多,聊我的未来,说起我的职业她都说了不起,长大了。我为了逗她就给她跳舞,她被逗得咧嘴笑,露着豁牙。随即也有那个瞬间,她索然地看着自己的肿的老高的腿,咂着嘴说,腿不中用了,不会动了。</h3><h3>要是她的腿好好的,我俩许是走过不少山山水水了。</h3><h3>我答应过给她看孙女婿的;答应过带她住我县城装修好的房子的;答应过让她坐我的车在变化很大的县城转悠的。原来,那些天里我许下了这么多的诺言。</h3><h3>前年中秋节前夕,我从上海回来,就去大舅家看望她。她见到我时就哇哇大哭,同样是拉着我的手,但我感觉是她的手更干了,更皴了。我立马安抚她,说我过两月,春节的时候再来看你呀,你要好好的。</h3><h3>她说活不长了,也够了,可我还没看你结婚勒。</h3><h3>去年,我结婚了。婚后怀孕了,很少去看姥姥了。今年宝宝出生后,也是差不多到宝宝3个多月时,我跟妈妈和宝宝又一起去了姥姥那。</h3><h3>姥姥变瘦了,曾经笨重的身子只剩下皮包骨头了,但她的眼神依然好,一眼就瞧出我来了,喊着我的名字,我连忙抱着宝宝给她看,她和宝宝都咧着嘴笑。我对她说,等宝长大了,让她给我带孩子嘞。</h3><h3>今天早上,弟弟给我发视频电话,对我说姥姥走了。顿时,我的眼泪就跟泄洪般,关于姥姥的记忆全部跑了出来,那个高高大大的坚强的姥姥被夏日的暖风带走了。</h3><h3>我不喜欢道别,成年之后,总有要道别的人和事。</h3><h3>现在姥姥又来道别,姥姥是我的少年时代,是我最不愿道别的人。</h3><h3>只想轻轻地对天空说:姥姥,您走好哟!</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