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清唱（一）

帝之子

                   乡间的小河

乡间的小河，是属于季节的轮回，是属于少年的无邪！
乡间的小河坐落在村东的山沟下，河面不宽，河水很长，在两岸绿荫的遮蔽下，蜿蜒着一直通往天边。

小时候，小河和我们这些淘气的孩子结下了不解之缘，使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孩子常玩的地方。春暖花开的时节，儿时的一大群玩伴在放学后都会相约来到河边，攀上高耸入云的柳树，折断青青的柳枝，拧掉青青的柳皮，裁成一截截长短不一的柳笛，吹响那个年代少年的歌谣；或者挽起裤腿下河逮住藏在石头背后的蝌蚪，小心翼翼地装进玻璃瓶中，带回家中赏玩。或者伏在青青的岸边草地上玩牌，升级、三五反、五八王、弥竹竿等，什么牌都玩。或者循河而下，采摘猩红猩红的野莓，一口一大把，那个味道，至今仍然难以忘怀。或者赤脚趟过清清的河水，爬过河对面的山坡，采挖坡上的野菜或者山药。少年的无邪，在这个贫困的年代尽情诠释。

骄阳似火的夏天，下午放学后，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跑到河边，二话不说，摔掉衣裤，站在高处的岸边，一个猛子，身体便一下子没在清清的河水里。河里的水好凉好凉，浸在凉凉的水里，身体怎么都会发抖，有时候不小心双腿会抽筋，但我们不会害怕，长时间埋头水中，好久才会从水里浮出，甚至有时候常常比赛，看谁能在水底下呆的时间长，谁的时间长，谁就会博得玩伴的一致好评。（这种游泳在农村老家常被称作“钻闷淹”）。之后，就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漂黄瓜”（农村孩子把这种游泳叫做“漂黄瓜”）、“狗刨食”（农村孩子对蝶泳的一种叫法）、“打扑腾”（身体趴在水边，双手双脚使劲在河水里上下打动的一种游泳名称）。那个无忧无虑的游泳（农村孩子都把各种游泳统称“凫水”），至今回味起来心里都是暖暖的。

秋天了，那个时代，天老下雨，雨不大，但通常时间很长，有时候甚至一下就是几天甚至十几天。因为下雨的缘故，小河的水更大了，河面更宽了。雨点敲打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两军对垒前鼓槌敲打着鼙鼓。河水淹过的地方，枯萎的野蒿全都浸在水中，芦苇几乎全被埋没，只露出芦花还在水面飘荡，偶尔会有一两只咕咕而鸣的鸟儿停落，四面张望，旋即又倏然飞走。而岸边郁郁葱葱的柳身也有一半淹在水里，河水清澈见底，淹入水中的柳身清晰可见，有时会有几尾鱼儿近身，轻盈地游来游去。小河对面的山坡上，成片的柿林，挂满了红如烈火的柿子，倒映在河面上，煞是壮观。经风一吹，柿子在水里悠悠晃动，依稀海市蜃楼，朦朦胧胧，虚无缥缈，全然一副绚丽的画景。而最叫我们陶醉的是河面上嗡嗡而飞的蜻蜓（农村孩子把这种昆虫叫做“螂子“），一会儿停在水面的芦管上，一会儿又飞离芦管，停落在河边的草叶上。蜻蜓飞飞停停，停停飞飞，以轻盈的姿态妆点着山村小河的美丽。水黾（农村人都把水黾唤作“壁马“）在水面上抬起高高的头颅，停停，走走，经人一吓，划动两只细细的长腿，以极快的速度在水面上狂奔,落脚处水花四溅。每当水黾划到岸边时，我们都会伸手去逮，但怎么也不会逮住，只能任由它划动长长的细腿游到河水的中央。

雪花飞舞的冬天，天很冷，雪很厚，但冰冷的天气怎么也不会阻挡我们一帮小孩子对结冰的小河的向往和执着。几乎每天中午吃饭前后或者下午放学后，我们都会成群结队来到结冰厚厚的河面上，溜冰、滑雪、攻城、滚铁环、斗技（一只手抱住抬起的单腿，跳着向前冲锋，用另一只腿的膝盖去进攻对方身体的上半部分，谁被撞到了就算谁赢，完了再来。）。最叫我们陶醉的是打尜（有些地方称作“打饵”）。打尜是一种最具乡村化的游戏。尜实际上是把一段两三厘米长的木棍两头削尖而制成的一种小器物，中间一段是不能削的直段，放在地上，两个尖头不触地，翘在那里。玩的时候，先选择一片开阔地，在地上画上一个四方形的圈，再在圈内画一个小半圆形的或小正方形的圈，算作门，四方形的边线就是尜的出发点。将尜垂直放到线后的地上，用小木板或者瓦片对着翘着的尜头猛剁一下，尜就会直飞出去，等尜飞到空中，这当儿就要眼疾手快，不等其落下，就要在空中给它在水平方向上重重一击，尜就会飞出老远，越远则越好。如果在空中不能击中，尜就会落在跟前。无论尜落在什么地方，另一个人就会拾起被打出的尜，向方圈内的半圆形或小正方形的门掷去，如果掷入门内了，则算第一人输了，另一人开始游戏，如果掷入大四方形圈内，打尜的人则用刚才剁尜的小木板或瓦片瞄准后猛击，如果击出了划定的大圈，就会和前面一样继续游戏，如果击不中，则换第二人开始游戏。最后确定输赢的办法就是把用脚去丈量每次尜飞出的距离（，丈是计算的单位，一般一步就是一丈。），谁打出的距离远谁就赢，谁打出的距离近谁就输。通常一次一算，而且会把各人每次打出的距离写在地上的名字旁。一次打尜比赛，通常以五盘或十盘为限，比赛结束后，谁的数字大谁就是赢家。

最具乡村化的摸蝌蚪、弥竹竿、“钻闷淹”、逮“壁马“、摘野菜、挖山药、斗技、攻城、滚铁环、打尜等游戏，虽不高雅但很质朴，虽不时尚但却热闹。它带给了那个时代我们少有的快乐和幸福，带给了那个岁月我们不曾拥有的兴致和趣味。

乡间的小河，是那个年代童趣的写真，写下了心中永远的明媚，写下心间永远的灿烂。因为乡间的小河，一路跋山涉水的征程中，我才不会停顿，不敢歇息，才会一如既往地前行。

岁月流转，百年沧桑，再也无法潜入盈盈的水中，唤回少年的快乐和幸福。

苍狗白云，斗转星移，再也不能匍匐晶莹的冰面，寻到少年的兴致和趣味。

回不去了，回不去的时光还载我魂牵梦绕的亲情！

回不去了，回不去的岁月仍牵我夜夜无眠的清梦！

乡间的涝池

春暖花开、惠风和畅的时节，忙完了手头之事，周末逃离都市的喧嚣和纷扰，带了妻女，回了一趟老家，来到儿时曾经恋恋不舍的乡间涝池。

儿时的涝池，还是旧时的模样，静静地躺在夕阳下,像是垂暮的老人，独自回忆着纷繁的往事。乡间的涝池，已没了过去的清澈见底，波光粼粼，鱼翔浅底，没了蔽空遮日的柳荫婆娑，没了葳蕤的芦丛和摇曳的芦花，没了嬉戏打闹的孩子的身影，没了村姑媳妇们浣衣的笑声。涝池还是原来的涝池，只是小了许多，蔫了许多。

涝池在村东的低洼处，面积不大，但很精致。徘徊在儿时的池旁，但见蜿蜒的小路还在，但小路已被野草埋没，失了往日的神采；郁郁葱葱的柳树早已被伐完，只露出秃秃的树桩还在风中饮泣；曾经带给我的快乐的芦丛也经不住人类的肆虐，稀疏地在风中飘摇；涝池旁的几户人家还在，只是原来低矮的茅屋草棚早已变成了钢筋水泥的楼房了。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心一阵阵抽搐，心一下子冰凉了许多。

乡间的涝池，是儿时嬉戏的乐园，是儿时欢乐的天堂。燕子呢喃的春天午后，一群儿时的伙伴放学后提了草笼，相约早早来到涝池旁，二话不说，嗖地爬上池边的柳树，折一枝刚刚发芽的柳枝，拧掉清脆的柳皮，扔掉柳枝白白的枝干，化作一声报春的柳笛，吹响儿时的无忌和率真，吹响少年的欢快和明媚。

酷热难捱的夏夜，还是一大群儿时的伙伴，晚饭后不约而同来到涝池边，脱掉背心短裤，扑腾一声，纵身跳入温凉的水中，或仰泳（俗名漂黄瓜），或蝶泳（俗名狗刨食），或相互之间击水打仗，笑声、骂声，响彻在璀璨的星空，飘散在密不透风的芦丛。爽朗的笑骂声中，多少少年的不快顷刻间完全消散，多少少年的希望又在转瞬间酝酿发酵？！

枯叶乱飞的秋季黄昏，逃离学校和课堂的烦躁，躲过老师的训斥和责骂，一路飞奔钻进村东的芦丛，斩断业已成熟的芦管，在静谧的芦荡深处，甩开膀子，摊开战场，吆喝着出牌打牌（那时最受欢迎的就是升级和三五反）；或者一路小跑，伸手逮住毛茸茸的芦花，佛在脸上，享受着自然的惬意。那时，因了贪玩，回家少不了父母一顿打骂，但不管父母怎么打骂，心里却是高兴。

数九寒天的冬晨，涝池被飞舞的雪花捂上一层厚厚的棉被，在呼呼的北风肆虐下凝成刺骨的冰凌。即便是这样的天气，也挡不住伙伴们对冰雪的热情。几个小伙伴在父母的骂声中，一溜烟跑出家门，在厚厚的冰面上溜冰打雪仗，尽管没有溜冰鞋，但谁也不会埋怨，谁也不去指责。儿时的率真与无忌融化了艰苦岁月的物质贫乏，也溶解了那个年代的怆楚和伤痛。

记忆中的涝池很美，很壮观。日月星辰、浮云飞鸟，柳荫成行，芦苇依依。每当夜幕低垂，或躺在池边树荫下闻蛙鼓蝉唱，或在池里绿波中扑腾瞎闹，或卧在柳桠上细数满天繁星，或坐在池旁土坡上听老人闲聊乱谝。

乡间的涝池，生命里的音符。

涝池，是乡间的一颗美人痣，落在乡间的眉梢，隐隐透出乡间的妩媚。

涝池，是家园的一处避风塘，綴在乡间的胸口，轻轻漫出乡间的温润。

可如今，我生命的音符里，不是多了一份惬意，而是多了一种沉重。

涝池，是乡间生态文化的精髓，是灵魂寄托的家园。心烦意乱、心理失衡之时，我总是对着相册里的照片，一遍遍翻阅着清清的池水，寻觅着轻盈的鸟鸣，游弋在葳蕤的柳荫下，忘醉于嬉戏打闹的孩子们的身影，聆听着村姑媳妇们浣衣的笑声。因为我知道，乡间的涝池，具有精神家园的神秘引力，吸引着我在异乡颠破流离的困顿中奏响生命的凯歌；乡间的涝池，定格在一生一世的七彩梦里，承载着我在远方打拼人生的乐章。

有涝池，乡间就有灵气，生活就会丰盈，漂泊的岁月就不会寂寞，冷暖的人生也会精彩；有涝池，乡间就有诗意，人生就永无憾意，流浪的脚步才会停下，心灵的羁绊才会解脱。

涝池，是乡间诗意的栖息地，是乡间画魂的芳草洲。涝池，虽由人作，宛似天开，是可观可赏、可嬉可游的乐园，记载着少年几多欢乐与清纯的笑声；涝池，是温润气候、协调环境的合剂，调和着燥热潮湿带来的清清爽爽的舒畅；涝池，是滋润人生、陶冶情操的场所，失意的灵魂在这里最终找到了生命的归宿；涝池，是留住乡愁、留住岁月的家园，漂泊的脚步在这里慢慢停下，慢慢融入。

那个恬静而柔媚的涝池，依然盘桓在我的心湖；

那个清凉而温润的涝池，永远萦绕在我的梦里。

我常想，如果乡间没了轻盈灵动的涝池，轻盈灵动的涝池没了水光潋滟的涟涟碧波，涟涟碧波里没了孩子们欢快的笑声，欢快的笑声里没了蛙鸣蝉噪的静谧和惬意，这个家园，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的冷清孤寂。

            乡间的老街

逃离喧嚣的城市，怀揣着对乡下老街的依恋，我，静静地徘徊在乡下那条幽深的老街。

徘徊在乡下那条幽深的老街，我不知道以怎样的心绪，去看老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海，去听小贩苍凉而又慷慨的吆喝，去观柳梢上那抹殷虹的残阳，去赏草屋那缕袅袅的炊烟。我知道，老街于我多少都有遗忘，只是，遍寻那悠长悠长的巷子里曾经与我一起执手的姑娘，还隐约回荡在我的记忆深处。

老街的寻觅中，往昔的人海已经稀落，慷慨的吆喝声已经远去，殷虹的残阳多了一份苍凉，袅袅的炊烟懒散地扶摇直上，一起执手的姑娘或许早已远嫁他方……

我的心，一下子冰凉了许多。

老街还是那样悠长，一头连着悠长的孤影，一头连着岁月的痕迹。怦然而动的心间，最奢望这条故乡的旧街上，能与卅年前曾经执手一遍遍走过这条老街的女孩相遇，最奢望那个在梦中见过了千百次却如今最难忘怀的姑娘撞面。不经意间，在这窄窄的旧街巷口，在这刻有前朝深深的车辙的石板路上，一个女孩，一袭白衣，嫣然而笑，从幽深幽深的老街深处走来。哦，这不就是我朝思暮想与我一起执手的姑娘吗？

急切切地上前，一把抓住她白皙的双手，攀住她娇小的双肩，仔仔细细地端详，总想从往日的回忆中寻到当初的踪迹，总想从她的笑靥里找到最初的爱恋。

然而，那嫣然而笑的姑娘，却并不责怪我的鲁莽，却只是浅浅地笑着，静静地听我完的唠叨，末了，还是浅浅地笑着，对我一番安慰之后，衣袂飘飘间，消失在老街的尽头。

走在幽深的老街。再也听不见吱吱呀呀的手推车的声音了，再也看不到挂着冰柱的草屋了，再也闻不到袅袅炊烟里的饭香了，再也听不见穿街而过的小溪的歌唱了，再也望不见街头那人头攒动的社戏了，再也瞅不见那一身飘飘白衣、始终微笑着的姑娘了。

“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对着老街如血般的残阳，听着不远处树梢上呢喃的鸟语，一下子，我为诗人崔护浪漫的相遇而悦，为诗人崔护的凄美绝恋而伤。“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这或许就是生命的无常，生命的无奈。虽然现在已经找不到诗人当年留下的足迹，但那首见证旷世绝恋的诗歌仍然横亘在我的醒里梦里，催我泪雨涟涟。

走在熟悉的老街。映入眼帘的，还是谈笑风生的男女游客，没了儿时的玩伴；更多的是机器轰鸣声里的喧嚣，没了孩提时代的静谧；更多的是一个个浓妆艳抹的、打情骂哨的女人，没了曾经一起执手走尽老街的旧爱。消失了的不只是老街的历史，我也在老街丢失了少年的情怀和记忆。

走在旧时的老街。从老街窄长的巷口又传来了皮鞋敲击青石板的橐橐声，一位婀娜女郎与我擦肩而过。长长黑黑的头发，已不再是我少年恋人的长长的又黑又光的辫子了；袅袅婷婷的旗袍，已不再是我少年恋人的飘飘白衣了；浓烈的脂粉香水味，已不再是我少年恋人淡淡的木槿体香了……

哦，老街不再是我记忆深处里的老街了。

走在往日的老街。我没能找到与我一起执手的情人。或许，她已远嫁他乡，成为他人之妇，相夫教子，过着平静而快乐的生活；或许她望眼欲穿、泪干血尽之后，在那个有爱有恨的茅屋静静睡去；或许她在远离人世的山坳，劈材喂马，陶醉于山水的恬静与淡然；或许她远离红尘，削发为尼，与青灯相伴，与黄卷相随……

走在伤感的老街。已经找不到当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情人。在我心里，乡下的老街，有我永远无法割舍的少年情怀，有我至死难忘的快乐时光，有我街头树下曾经许下的誓言。是的，岁月沉淀的，不只是现实里的物欲横流，更多的是千年前世、百年今生的悠悠情怀。

走在记忆的老街。我一直没能找到曾经的情人，但我不会沮丧，我还会在细雨蒙蒙的黄昏，再来老街，再来寻找、再来等待夜夜梦里纠心的倩影！

      作者简介：帝之子，中国当代著名诗人，陕西宝鸡人，教育工作者。90年代初开始写作，后因各种原因一度搁笔，2013年复笔。曾用南宫云遥、醉唱红尘、花约成诗等笔名先后在红袖添香、九九文章网、作家平台、艺术荟萃、中国乡间美文、西北作家、西部文学、中国诗歌报、诗雨情原创文学、甘肃文学选刊、世界文艺界等各大报刊及网络平台发表散文、诗词、札记及随笔数百篇。诗歌别开生面，诗风温婉诚挚，感人动人，题材多涉猎爱情、乡愁、历史掌故、地方风物等方面，位列当今世界诗坛杰出诗人行列，荣得"诗歌天才"之誉！2017.6.荣获首届世界文坛•杰出诗人奖提名。诗观：用文章梳理心情，以诗歌彰显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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