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清秋

本应写在6月16日父亲节的，因琐事耽搁，迟迟未动笔，今天下午开车载父亲出门办事，又得教育和批评，得闲思忖良多，是关于父亲的话题。

我是爸爸的小女儿，最得宠爱和庇护，小时候无论与任何人发生了争执，见不得我吧嗒吧嗒地眼泪，想是心疼我便与别人高声论道一番。小时候我特别爱哭，别人跟我开玩笑总是当真，止不住两行眼泪就淌下来，然后自觉委屈地往爸爸怀里钻。那时候，爸爸总带着我坐在他的摩托车，那摩托车是那种老式的牛皮座椅和红色的横梁，我坐在他后面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那是最温暖的避风港。只要是我放学回家或是他出门办事总得带着我，跟别人谈事情的时候，我睁着眼睛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总要介绍这是我家小女儿。都说新西兰是“骑在羊背上的国家”，而我是“骑在爸爸摩托车后背上的女儿”。

朱自清的《背影》中是儿子对父亲最深沉的挂念与记惦，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却从来没有给我一个背影，常常是我看见他的胸膛就看见了整个世界，看见了我所依赖的温柔。

其实，小时候我是要被送人的。母亲怀我的时候，大家的期望是一个男孩，她常对别人说“生下我一看是个女孩她心都凉了”，最后在全家的协商下我被奶奶送到南边一个远方亲戚家里，最后是爸爸跑到亲戚家将我要了回来，可能是曾经送我走的念头让他觉得亏欠，至此这一生的宠爱都给了我。爸爸的朋友见我永远会说两句话“女子跟我XX哥简直一模一样”“你跟你姐，你爸最爱的还是你”。

我经常给爸爸“抱怨”，我脸上的雀斑都遗传你的，，因为你黑你看不见，我比你白这太明显了。爸爸却理直气壮地说“你懂啥，欧美那些小姑娘脸上都长的雀斑，人家专门长的，多俏皮可爱，谁要是因为这嫌弃我家姑娘不跟你玩，咱还不搭理他”。听他说要这番，我总是哈哈一笑。一方面，他给我这样的心理安慰，另外一方面又积极寻找任何可以护肤美白祛斑的化妆品，常常也毫不吝惜。催促我去美容院做美容，在哪里了解到有一款新的面膜有什么功效也总买来让我尝试，我常打趣他“我的脸不是我的脸，是老爸的脸”。

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回忆。我大概五岁的时候，家里有一辆最老式的切诺基，有一天二爸来着车去办事，哥哥姐姐们也是一同前往，因为我的年纪最小，所以被留下了，爸爸偷偷塞我在车的后备箱。等到了目的地，阿姨给小朋友们发糖的时候，姐姐喊“后备箱还有一个人”，那个时候二爸才知道我也在车上。小学五年级第一坐飞机的时候，当时从西安前往北京，平时坐车都晕的人坐了飞机整个人胃开始反酸作呕，再加上耳鸣头晕，脸色煞白我给爸爸说我太难受了，想从飞机上跳下去，他陪我来回返于座位和卫生间之间，看着我难受的样子居然还拍了照片回来以后洗了出来。再后来搞笑的是，从秦皇岛去往大连，一上机还没起飞，为了避免我又晕机，爸爸把我哄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只听见飞机轰鸣的发动机声，我问他飞机起飞了吗，他说还没有，这飞机发动机刚启动声音大，一会才飞，那时飞机已经平稳地在平流层翱翔，可是最后降落在大连的时候，我仍然没有逃过晕机这一劫。初中一年级第一次配近视眼镜，是我们去四医大。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全家人出去旅游，可是学校还要补课不允许请假，爸爸果断给老师写了一张假条带他的签名替我请假一周带我出去旅游。高考的前一夜，因为焦虑和思想的压力我彻夜未眠，由于心理的作用右腿有说不出的不适。父亲躺在我的床边讲小时候的我，母亲用手轻轻抚着我的腿，给我心理和身体上的安慰。再回到高考前的几天，父亲去外地在火车上特作诗一首鼓励临上战场的我，是手机在简讯中传给我，本想一直保存的，可是最后还是弄丢了。一四年七月份，我在安康的工作结束后，爸爸和二爸去单位接我回家。当时宴请同事们吃饭，我俩均不胜酒力，双双被撩到。他头晕难受，我从安康回咸的路上一直在吐，最后直接躺进了医院连续输液三天，最后他规定我以后不许再喝酒。

我们太像了，骨子里的性格和他教给我的为人处世，像放进染料桶的染布，与颜色融为一体。我们吃玉米的时候，都喜欢把每一颗玉米粒抠下来再把上面的皮剥掉，我们吃桃子的时候都喜欢用牙把桃子的皮啃掉，我们都喜欢在阳台对着镜子挤脸上的黑头，我们都爱照镜子臭美，我们都对写字感兴趣（而他时常忙得没有时间写）。他教导我做人要讲良心，要守信，要实在，多看书，勤思考，善总结。

我与父亲的关系，更像朋友，而绝非是普通的父女关系。我们之间很少有亲昵的称呼或者是举动，我从没向他撒娇过，我们并排走着我也从来未挽过他的胳膊。我们探讨政治、历史和文化，也常常像朋友一样各抒已见，他讲述与我最多的也是近代史和毛泽东思想，让我学其精髓而为己所用，我感叹“一个女孩子我的家家，学这干什么呢”，他说“女儿也顶半边天”。我抱怨工作很苦或是难搞得同事关系，他又发来毛泽东《论持久战》让我研读，学习当年抗日战争毛主席的思想和策略。

在父亲的心目中，我一直是他的骄傲，并不是因为我多么出彩。我取得的每一次小小的成绩，父亲的开心和欢愉是打心眼里的。今年早些时候，我的一篇散文发表在咸阳日报，我们原来高中的老校长看到后给父亲打电话问作者是不是我（因为校长只知我的小名），听内容是叙述我们家的事情，确定是我。他高兴地在电话里说“姚校长说看见你写的文章特意给我打电话，你可得好好努力啊”。成年人的快乐是很难得的，父亲的快乐更加难得，那种高兴和满足让他整个人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

我们之间也并不总是愉快的时光，有过争执甚至是激烈的矛盾，严重的时候他扬言要断绝父女关系，可事情过后又常常电话里嘘寒问暖，想办法跟我套近乎。我的心事他一看就懂，却从不多问。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父亲问我心里难过吗，我说难过，可是我也会坚强。他说这才是他女儿，乐观又积极。

什么时候发现父亲老了呢？是他戴着老花镜看书的时候，是他染发的频率越来越高的时候，是我犯了错他不再发脾气的时候，是原本精瘦干练的他肚子微微隆起的时候，是皱纹侵占了他深邃的双眼的时候，是他进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多的时候，我发现父亲真的老了。一直以来，他像挺拔的树一样扎在我的心里，踏实、可靠和安全。在时间的暗流中，我从没想过这么顽强和乐观的父亲有一天会老，我恐惧这个字眼。在他常常感叹我们一瞬间就长大的时候，是不是也证明了他害怕老去，害怕孤独，害怕所有普通人恐惧的衰老和死亡。长大以后才明白，原来小时候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亲也有忧愁，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有人的弱点和他的局限。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在成人的世界里，我们可以是妻子，是母亲，是下属，可是在父母眼里我们永远是孩子，无论是十岁二十岁还是发已斑白，孩子的称呼永远也不会变，在他们面前我们永远不需要长大。

于我的父亲，我想要他老了以后，我可以是他的依靠是他的温暖和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