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心疼叫孤独

都挺好

八十四年的岁月像一条河，这条河里的每一朵浪花总能在我的心里一漾一漾的。八月六日，白发亲娘就走了整整一年了，就像消失在风中的轻烟，想抓就怎么也抓不着了。在夕阳西下的余光里，在细雨霏霏的小路旁，我踌躇到天黑，竟然我从此找不到了回家的路，我知道我心灵上从此没有家了。

有时候我就想，阴阳两界才是人间最最的无奈，每天都会想，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得心隐隐的痛，让我到哪儿去找回我的白发亲娘。忘了啥时候看过一部电影《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我今天才知道这句话的内涵：再累下班没有电话絮叨你了，那种絮叨现在想起来如同天籁；再晚回家没有人为你着急了，虽然娘亲焦急时语调并不中听；再冷没有人拿过来小板凳让你靠着暖气烤烤后背，虽然有时候暖气烧得也并不太热乎；再饿没有人给你端来一碗小米粥，虽然那碗粥不一定是新熬的。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永存，时间永是流逝，再宏伟的建筑都会化作历史风尘中的一把碎土，但是记忆可以是岁月天地里的一抹藏香，带着邈远静谧。

忽然想起我小时的事情，有人说回忆过去说明你老了，也许吧。我在家排行老四，上有哥姐，下有弟弟，夹在中间，最没威信，甚至我现在都寻思我的领导才能是打小就被哥姐扼杀了的。二姐拿着烧红的火钩子满屋里追杀我，我大病初愈，她用拳头像擂战鼓般，捶打得我后背咚咚地响，惊得爹娘大呼，想想有爹娘呵护的日子实在是好。这些年一个人独自打拼，经历了许多艰辛与不易，风雨的历练远比家姐的追杀困苦，遥想着，儿时父亲宽大的后背，娘亲有着浓浓乡音的话语，举家融融的和乐，在爹娘跟前的任性，当时怎么就那么奢侈地挥霍，不懂得珍藏，今天还能到哪里再去找寻。我的亲娘自从生病失去了语言功能，至今我已有近六年没有听到过娘亲的声音，刻骨的想念。一天早晨，睡梦中娘亲用乡音呼唤着我的乳名，我惊醒，一看表。整整六点半，是我的娘亲叫我起床上班，我告诉家姐，家姐半晌没出声。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思念，思念是日出一抹暖暖的朝阳，仰头望着，总在心头；思念是傍晚默默地静坐，风声雨声，都在心底；思念是挥也挥不去的湿润，湿润我容易温润的眼睛；思念是扯也扯不断的丝丝缕缕，编织着一派心景。

一滴泪从心头掉到地上需要多久-------

需要一个春天。我三四岁的时候，丢过一次，情景我是不大记得，是听娘亲常说起，大我十一岁的长姐返校，我跟着上了路，家里人可不知道，发现我失踪，家人疯了一样地找，黄昏时在狄村的小土路旁找到了我，天黑了，我傻傻地呆立着，惊惊地，娘亲拉着我的手时，已然失了魂。有一次我病了，发高烧，半死不活地躺在被窝里，胡话高喊。夜深人静，吓得娘亲一夜不眠，一勺一勺把热水灌进我的嘴里，似乎要把我身体里的热浪冲走，早晨押送着我去看病打针，一把没摁住，让最怕打针的我从医务室的病床上逃下来，跑回了家，这件事让父亲取笑了娘亲好久，说连一个孩子都摁不住。我小的时候，常小病不断，长姐给我取名叫秧子，经常需要打针，逼得父亲成了护士长，父亲的医术差，针打得多了，我走起路来常一瘸一拐的，娘亲给我订着羊奶，那个岁月买不到牛奶，每天半斤，还有两毛钱的零花钱，可以买饼干吃。这在那个时代已然是很奢侈的事情了，我舍不得每天买零食，把一张一张的两角钱攒起来，放在一个小木匣子里，没料想让弟弟一股脑地偷去了，心疼得我好多天缓不过劲来。这些往事，甭管当时心情怎样，现在想起来，说不出的温馨，就像有太阳笼着，那是有娘的日子，现一去不返了，这就是岁月。

　　需要一个夏天。娘亲耳朵上一对耳环，二十多年没有摘下过，是父亲牵着娘亲的手去宏艺珠宝楼买的，而且在路边的树荫下，父亲给娘亲戴上的，从此这一对耳环就永远闪亮在娘亲的脸庞，父亲去世近二十年，母亲愣是没舍得摘，娘亲走了，这一对耳环放在了骨灰盒中，永远陪着娘亲。我常想父母就是家里的太阳，孩子们就是太阳底下的草草。我家中有几张相片，是我的孩子胖得跟肉球似的，端坐在洗脸盆里，姥姥和姥爷四只大手正给洗澡，洗完澡儿子躺在一块枕巾上，一丝不挂四脚朝天欢笑。我的儿子如今高大英俊，当年一块枕巾就足够他铺垫，这几张照片将来我一定送给我儿子的新娘。现在看着这些相片感慨万端，我强壮了，我的爹娘老去了，我的孩子来了；将来，我的儿子强壮了，我老去了，我的孙儿们来了。人一辈辈这样传承靠的是什么呢，是割也割不断的亲情，亲情又是什么，亲情是这一脉的温热的血液 精魂。人在世界上游走，其实物质的东西不一定十分重要，有时候一种眼睛看不见的精气神足让你历尽岁月不倒，这就是亲情。

需要一个秋天。儿子上高中时借住家姐的房子，娘亲时时来照顾，一下班惊喜地吃到了热腾腾的饭菜，看着娘亲忙碌的身影，丝丝的白发在热气的吹拂下一扬一扬的，心里又温暖又疼惜，在许多的细节处，悉心地体会到最疼你的那个人只有娘亲。娘亲在我家最多只住一周，第八天是一定要走的，好像自己的家有金元宝怕人偷走似的。有一天是周日，我早晨起来满家里找不到了娘亲，往娘家打电话娘亲已经坐在自家的床头吃山东老家捎来的煎饼，电话那头传来娘亲美滋滋的话语声：我也会打车，我一摆手，车就停下来了 ，还是俺自己的家好。有一次我教育儿子，口气重，紧张的娘亲一身汗，我教训了儿子，事后娘亲教训了我。娘亲的娘家，是那个时代，那个地方的富裕户，但极为封闭，儿子舍得用一担一担的麦子供私塾读书，女儿是不让读书的。娘亲并不识字，但八十岁高龄能记住所有孩子们的手机号码，我常奇怪，一串串的数字怎就能记住，这倾注着娘亲对儿女怎样执着的牵挂。前几天儿子美国电话说，连着三天梦到了姥姥，感情这个东西是做不了假的，心里有梦里就会有。厚重生活的原汁原味中，让人品不尽的就是这点点滴滴的纯纯的味道。人生之途，风雨随行，有一份情与爱滋润我们的心灵从幼稚走向成熟， 支撑着我们将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走成通天大道，这就是幸福。

需要一个冬天。娘亲是冬天倒下的，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添病了，把大家都叫回来。在急救室的七天是让人最揪心的日子，长姐铺个垫子就睡在过道里，家人个个茶饭不香。五个儿女站在病床前像堵墙，可面对病弱的老娘束手无策。这个冬天 是我有生以来最不喜欢的，天是灰的，风是干冷的，心是苍老的。娘亲瘫痪在床近五年，精心照顾也不能挽留，最后还是如轻烟一样飘逝了。生活中我们经常感叹风景的绝妙，其实真正的风景绝非纯自然的风景，而是隐匿于风景中的灵魂。家是一道风景，娘亲是风景中最动人的温情，娘亲即使卧床，这个家灵魂还在，一天能踏实二十四小时，娘亲不在了，最强烈的感受是心灵中的家坍塌了，内心的一些东西找不到附着之处了，满世界的孤独感。今年春节，太原的习俗三年不出门，大年初二也没娘家回了，心里空落落的，初六几个要好的同事来家小聚，看见我新买的靴子在床上放着，我已五六天没下楼了，门口的垃圾堆了好几袋。我有时用朝圣般的双手徐徐抚摸爹娘的照片，感慨万端，这就是人生。

一滴泪从心头掉到地上，穿越春夏秋冬，摔落成五彩的温情，温情的璀璨。踮起生命的脚尖，去看花开花落，听凤鸣鸟语，品明月春阳，味湛蓝晴空。

二零一二年八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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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心疼叫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