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放开所有

　　

　　早春的小镇，晨雾把小镇笼罩在烟雨之中，如同一位害羞的少女半遮半掩。打开窗户，花草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遇上这种天气爷爷便沏上一壶茶坐在窗前的藤椅上，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窗外的美景。而我便会跑过去，有时趴在爷爷的腿上，有时让爷爷抱着，让他跟我讲述那些美丽的传说。什么嫦娥奔月、牛郎织女，那时我五六岁年纪，而这些已是三十年前的画面了。

　　

　　岁月的风沙侵蚀着爷爷的记忆，自从奶奶过世后，他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有时竟然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个冬天的下午，爷爷像往常一样去浴池洗澡，谁知到晚饭时间了爷爷还没回来，我和家里人都着急了，到处打听。几个小时过去都没打听到他的消息，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在奶奶的坟前找到了他。

　　奶奶的坟前，爷爷一只手拿着包子，花白的头发上结了一层冰霜。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着迷茫和无助。当看到我的时候，他颤巍巍地站起来紧紧地抱住我说，我找不到家了，让我心里不由得一阵心酸。从那以后，爷爷去哪里都会有家人陪着，怕他再一次走失。

　　

　　爷爷的年纪越来越大，可那颗童心一直没长大。有一次趁家人没注意就跑了出去，就在我们准备找他的时候，他带着一身的泥巴手舞足蹈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用泥巴捏成的小狗。一进门就大声喊着，乖孙子快来，看我给你弄什么好玩的了，一脸兴奋的表情，如同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童年的记忆中，每到秋虫低声吟唱的时候，爷爷就编几个装蝈蝈的小笼子和蛐蛐筒，带着我去抓蝈蝈和蛐蛐。有一次晚上带我去捉蛐蛐，到地里后爷爷让我在路边等着，谁知道他钻进地里就没了动静！，好半天才出来。

　　

　　“孙子！今天抓到好蛐蛐了，独须龙！这蛐蛐特厉害，听叫声就知道有多厉害。”爷爷高兴得手舞足蹈。

　　“爷爷，我看看。”

　　“回家再看，在竹筒里呢。”

　　爷爷赶紧把蛐蛐筒藏在身后，生怕我抢了去。

　　刚走到村口就看到奶奶站在村口等着我们，奶奶见我们没事就快走几步先回家了。

　　“不好，你奶奶要骂我了。”爷爷小声地对我说道。

　　“你带着孙子干嘛去了？”

　　果不其然，我们刚到家，奶奶就开始发威了。

　　“我，我带着孙子去抓蛐蛐。”

　　爷爷站在房门口一边搓着手一边看着坐在炕沿上的奶奶，如同上学迟到的学生。

　　“你捉蛐蛐把孙子放哪里了？”奶奶继续问。

　　“我，这……”爷爷仿佛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看我。

　　“你就不怕把孙子丢了？”

　　奶奶用手指着爷爷，看架势就差拍桌子了。

　　“不会的，我孙子福大命大。”

　　爷爷说着，朝我吐了一下舌头，随即又转过身去。从那以后，爷爷再没带我去抓过蛐蛐，都是他捉回来后分给我几只然后再跟他咬。

　　

　　奶奶刚给爷爷上完政治课，爷爷马上招呼我去看他捉的独须龙，脸上早没了上政治课的表情。他打开一个蛐蛐缸，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拿出竹筒，拔掉上面堵着的塞子往外倒蛐蛐。

　　“完喽！我的独须龙。”

　　爷爷一屁股坐在地上，本就很大的嘴使劲咧着。原来，他匆忙中把蛐蛐放错了头，用塞子把蛐蛐挤瘪了。看着爷爷一张苦瓜似的脸，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次我和爷爷咬蛐蛐，我的小蛐蛐居然把爷爷养的那个大力士咬败了。那可是他引以为豪的一个蛐蛐，却被我随便捉的小蛐蛐打败了。爷爷挤着一只眼，咧着大嘴，还把舌头吐出来老长。他端起蛐蛐缸仔细地看我那只蛐蛐，半天舍不得放下。

　　“我说小孙子，我跟你换换行不行？我用两个跟你换，不！用三个。”爷爷把我抱怀里使劲亲着我，胡子把我的脸都扎红了。

　　“我给你当马骑。”爷爷怕我不跟他换，一边说着一边趴在地上让我骑。

　　

　　奶奶去世的时候，爷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一直到出殡那天，他跟在人们后面，远远地看着把奶奶的棺椁埋掉。等人们都走了，一个人守在那里流泪。奶奶走了以后，那个爱说爱闹的老顽童没有了，爷爷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时常一个人呆呆地坐着，那时候我发现，爷爷也已经老了。

　　

　　时光如水岁月如风，转眼间爷爷已是暮年。爷爷的记忆也随着岁月地流逝而淡忘，却从来没忘记我和奶奶。只要一有时间，他就要我陪着他去奶奶的坟前看看。爷爷一颗一颗地拔着坟前的杂草，我想去帮帮忙他都不让，他要亲手收拾干净。清理完杂草爷爷便会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就那样默默地坐着不肯离去，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苏轼吊念亡妻的那首《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正是我爷爷当时的真实写照，我多想找回以前的那个和我一起斗蛐蛐的老顽童，那个给我当马骑的爷爷，永远都找不回了。

　　

　　他时常自言自语，有时会开心地笑，也许是正在跟我奶奶讲和我一起逗蛐蛐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