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吴琼

临近年关，我冒了严寒，拖家带口回到了离别十年的故乡。十年间家乡可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着，家家修起了小洋楼，差不多的都开上了小轿车。据说村里大学生愈来愈多，其中不乏985和211院校的名牌大学，这得益于生活条件和教育条件的改善，回想当初的我们，好多年都难得有一个大学生，更别说还能考上名牌大学。   午后，和父母闲聊，小儿子在玩小推车。邻居捎来口信，让我去村部旁边的张政家，并且现在就去。张政和我同岁，儿时的玩伴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高大威猛，孔武有力，校球队主力，颇得女生青睐。这么多年没见，估计这家伙应该事业有成家业兴旺，因为他爹是村支书，家里还有工厂，高中还没毕业，媒婆就踏破他们家的门槛。我想以他的能力和家底，必须也应该是一个成功人士，可能多年没见，友谊的力量促使我加快脚步早点想见到他。   道路已经拓宽，两旁是四季常青的风景树，笔直地通往村部，小学校里面两颗有几百年历史的柏树依然充满生机和活力，那里是我启蒙的地方，那个让人怀念的土坯房早已被现代化的教学楼代替了，环形塑胶跑道艳丽而清新。孩子们早已放假，校园里安静的实在不忍心去打扰它。    村部东面，当时他们家的房子是全村最好的，据说但凡有上级领导来检查，都住他们家，现在却显得有些落后，甚至寒酸。院门没关，院子里落叶满地，似乎多久都没有清扫过，院墙边上那两颗大银杏树光秃秃的，落寞而寂寥，主枝折下来搭在院墙上，一只乌鸦呆呆的站在上面，不叫也不飞，似乎并不怕人。   “是李煜吗？快进来吧”    推开房门，屋子里光线很差，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迎面扑来，我努力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声音就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当年那个青春逼人，帅气自信的张政居然廋成了一副骨架，脸色苍白颧骨凸起还不停的咳嗽，说话有气无力。巨大的反差让在外面闯荡了十年的我一时反应不过来，那个在球场上生龙活虎的身影已经荡然无存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使他的脸色由苍白涨成紫红，好一会才恢复正常。从他断断续续话语中我了解到他的病情，肺部肿瘤而且无法手术，天气越冷情况更糟糕，妻子和他性格不合，带着孩子离他而去，父母相继离去，巨额的医疗费拖垮了这家，，，，   告辞的时候，他突然拉着我，手指那个破旧的组合柜，示意我搭个凳子。在最上面，摸到一个文件袋，抖落厚厚的灰尘交给他时，又是一阵咳嗽，终于定下来的时候，才慢慢的说“这是她给你的信，当年你也是知道我的心思，可是我从来没有拆开过，这些年你不在家，今天交给你，也了了我的心愿，我怕以后没有机会给你”。   由于年代久了，有些信封都长了霉斑，根据邮戳时间，打开第一封，信是写在一张年画的背面，铅笔书写，字迹模糊，纸张被虫蛀的几不可辨。刚刚看了开头，震惊了。第一封:李煜:      快来救救我吧！      我在去广州的路上被人贩子骗到河南一个山区，具体地址不清楚，每天被人关在屋子里，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四周都是山，每天生不如死，这家老太婆很强势恶毒，我每天都怕的要死，，她儿子在广州打工，就要快回来了，我怎么办啊！如果他们强迫我，我就去死。    如果你接到这封信，赶紧找我父母报警，小丽的二姨是人贩子。   快来救救我吧，老天啊，这是怎么了！                                                   柳真 95，3.2第二封:（《花城》杂志封面背后）李煜:     三年了，我还在苟活着，逃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每天行尸走肉一般。他比我大5岁，他爸是山区民办老师，倒是个忠厚人，他妈依然横，村里人都怕她很少有人来串门子。有一次我听见他爸他妈吵架，他爸说他们都是在犯法，造孽。    我给他们生了个女儿，他妈还是天天看着我，几乎寸步不离。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吗？不甘心啊！   真后悔当时没有听你的话，就不该去打什么工，现在落到人不人鬼不鬼，我怎么办啊！   联系不到你，也联系不到父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该是多担心啊，真心祈求老天爷能帮帮我，救我出这火海。                                        柳真98.2.10.第三封:（老式的竖格信纸）李煜:    现在他们允许我去村子里转转了，不过还是远远的看着，和她们聊天才知道这里的七八个媳妇都是买来的，有的已经五十多岁，还有一个也才十八岁，都有了孩子，唉，这都是命吗？   他们家后院有三间古式房子，房子里面有一股异香，他爸说这个房子一百多年了，上面有花格窗，有彩绘，有雕刻，很逼真，感觉有点瘆人，里面有很多书，线装的古籍之类，也有他爸拿回来的现代书，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把书搬出来晒，打开门窗来透透气。    很意外，居然有十几本《花城》，连载的《平凡的世界》，我又重新读了一遍。当年你和张政为了在学校图书馆里偷到这种杂志，胳膊被玻璃划伤，那次你伤的很严重，却第一时间拿给我看，你说我像极了润叶，可是，，，，唉，命运啊！     很怀念那个时光，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柳真1999.10.20.第四封:李煜:     你好！你现在应该结婚了吧？你妻子很漂亮吧？应该过得很幸福吧？我在远方真心祝福你们。   他爸退休了，孩子们没人教，其他老师也不愿意到这山里来，村里让我给孩子们代课，和孩子们在一起很快乐，让我暂时忘了从前。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我们当年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那时候是多么开心。父母联系上了，两位老人来了又唉声叹气的走了，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只能默默地祝愿他们健康长寿。   他对我还可以，特别疼爱2个孩子，他妈收敛了很多，再也不会飞扬跋扈跳着脚的骂人，他爸总觉得对不住我，经常责备自己。    以前小看他爸，以为就是一个山村民办老师，其实，他曾经是大学讲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远近都有人来求字，据说他的字挺值钱的，穷切穷，从来都不收钱。文革时下放归了祖籍，也许受到太大打击，心灰意冷，所以归隐山林。祖上曾有人中过举人，那些古籍就是他们家的传承。你知道，我古文不好，看不太懂，好像是志书一类的东西，他爸说这些书籍一定要好好保存，将来会有大用处。                                柳真   2001.7.5.第五封:李煜:     我们这里要通高速公路了，等路修好，回家就方便了。有几个好消息，我教过的学生考上了重点高中，她抱着我哭了，我安慰她，学好知识，考上大学，你就能走出大山走向广阔的未来，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已经转成正式老师，工资待遇提高了不少，大女儿上三年级，学习很好，我很欣慰。    县里要开发我们这里的旅游资源，说是提振经济，特别是我们的老屋，也成了重点保护文物，前来观光的人络绎不绝，他爸自愿当了讲解员，村子里面开了好几个农家乐，据说生意都很好。     暑假里，我想回家看看父母，这么多年没回去了，很想他们。                             柳真 2007.4.20.   妻子看我一下午都在翻阅信件，甚至暗自发呆，凑过来，不怀好意的盯着我，我被盯的发毛，干脆把信都递给她，自己出去走走。    冬日的小河明显廋长了许多，大柳树长长的枝条垂在水面上，几只鸭子在嬉戏，波晕一圈一圈摇曳着枝条，柳枝长满了芽苞，像米粒，忽然觉得这里面包裹的不就是希翼吗，虽然现在是严冬，开过年去不就会萌发春意，绿油油的展开她的生活吗？年复一年，绝对不令人失望。这不就像她吗？       回家的时候，看到妻子的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过，我故意问她怎么了，她扑过来抱着我，拳头雨点般的落到我的肩上。      “好你个李煜，瞒我这么多年，平时看你话不多，故事倒挺多”      “没有啊，你不是天天看着我吗？”      “你经常去逛旧书市场，淘来的《花城》摆了几柜子，今天终于被我抓住了”      说完又紧紧的抱着我，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她也够苦的”。     儿子不明就里，在一旁拍着手跳着脚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