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片杉树林

湘江涟漪

        我家屋后有片杉树林，漫山遍野的那种，远远看去就像一片墨绿色的云，蓊蓊郁郁、青翠欲滴，近看那一根根亭亭如伞、碗口粗细、圆溜溜、直溜溜的杉树真让人垂涎！爸爸是远近闻名的木匠，用他的话来说：杉树全身都是宝啊！树干大的可以做栋梁，小一点的可以做门窗或其他生活用品，树皮可以盖茅房，这树呀，太值钱啦！但树是村上的，谁也别想随便乱砍一根，爸爸也就只能望树兴叹啰！可我跟爸爸完全不一样：我只喜欢树枝，尤其是枯枝，那黄褐色的树枝那可是点火的上等燃料哦，火柴一划，就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对我来说，这可是世界上最华美的乐章：我可以自由啦！于是，每天放学后，我就和伙伴们挑着跟我们身高差不多的粪箕去屋后山上捡杉枝，即使手臂像被针刺了一样，生疼生疼的，我们也不毫不在乎！此时的杉树林热闹极了，到处都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所以睡得很香；爸爸却没办法得到他心中的宝贝，于是他睡不着了！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后半夜，突然，房间里响起了一阵息里索罗的声音，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爸爸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身来，他们在悄声商量着什么，妈妈擦着了火柴，点亮了那盏遍身油腻的煤油灯，霎时，房间里便弥满了昏黄的光，爸爸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妈妈看着我惊恐的眼光，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你爸他偷树去了！这要是被抓住了，脚都会被打断！”偷树？那个看山的可是个厉害角色，有时候，调皮的小伙伴砍几根杉枝，都被他骂得狗血淋漓！这……我害怕到不能呼吸！妈妈抖抖地起了床，走到厨房，开始洗锅，烧水：“你爸回来要洗澡。”妈妈不停地从厨房走到房间，从房间走到厨房，我缩在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一大锅水烧开了，爸爸还没有回来，小小的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等待！终于，门吱呀一声响了：“快来帮忙！”听到老爸低沉的声音，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妈妈急速走出了房间，和爸爸一道，把树锯成一截截，并且搬到楼上。爸爸洗完澡，来到房间，看着缩在床角的我瞪着乌黑的眼睛，说：“怕什么，外面好大的月光，白天一样，也没看见一个人，我真想再去砍一只树回来！”我咧着嘴笑了，继续睡觉！天还没有亮，爸爸妈妈就起床了，他们把昨晚所有的痕迹收拾干净，直到看不出一点破绽。又到开学季，姐妹三个的学费有着落了，这不，满女的学费就是老爸用自己精湛的技艺给学校食堂打制的一担精致水桶！

         其实姐妹三个的学费，着实让爸爸焦头烂额，于是老爸又打上这片杉树林的主意：承包下守山护林的任务——用现在的眼光看，那确实不太适合，爸爸每天在外面忙他的手艺，妈妈得忙她的责任田，家里又没有男孩帮忙——于是一家人都忙开了：每天早上我或姐姐牵着牛或拿着书去树林中走一趟，下午和往常一样与小伙伴们一起散落在杉树林中捡树枝；如果来得及，妈妈会在昏黄时去山上看看；爸爸也尽可能的在每一个风清月白或月黑风高的夜晚去山上走走。日子也就这么匆忙而平静地过着，但是某一天这种平静被打破了——树被偷走了，一天一棵，而且是一连三天！那些日子，妈妈太忙了，忙到来不及到山上走一圈。看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树枝和咧着参差不一刀口的树蔸子，我们痛心疾首，恨得牙齿痒痒的，我们推测，这贼应该就是黄昏之后行动的，我和姐姐发誓一定要把这偷树贼抓到手。第四天下午，我和姐姐带上了手电筒，傍晚时分，小伙伴们都回家了，我和姐姐理所当然地留了下来，我们揣摩：山的这一面，都是父老乡亲，应该不是他们所为，应该是山的那边那些不认识的人干的吧，于是我两来到了山那边的路边。天渐渐暗了下来，树林里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声，山风阵阵，那迎风摇摆的杉树就像千百个张牙舞爪的鬼魅向我两扑来，这一切，都让我毛骨悚然。“姐姐，我们还是回家吧。”我怯怯地提议，“不行，我们今天一定要抓到那贼！”姐姐恨恨地回答。但我知道，姐姐和我一样紧张，一样害怕，为了给自己壮胆，也为了让那些毛贼知道今天山上可是有人的，于是我们在山顶的路边唱起了歌……“砰！砰！砰！”忽然山的另一面传来了几声巨响——我们完全想错了，来偷树的就是我们熟悉的人——我两屏住了呼吸，也没有打开手电筒，我们循着声音一路轻手轻脚走过去，爸妈告诉过我们：抓贼不用抓，只要走到他跟前，喊一声他的名字就可以了。尽管知道应该这样，但当我们看到一个头戴探照灯的年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在离我们两三米远的地方死命挥动手中的弯刀时，我们愤怒至极，还是没忍住，我在地上抓了一把想抓个石头丢过去，但抓到的却是一把杉针和一点点泥巴，完全不顶用；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张脸，就听见姐姐大喝一声“你偷树嘞！”这声音，让偷树贼吓懵了，他头也没抬就直接往山下滚，姐姐想都没想也跳了下去，穷追不舍……我疯了一般在这黑漆漆的夜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跑，我得回家搬救兵，乌鸦也好，鬼魅也好，统统抛之脑后……爸爸带着他的徒弟来了，他们不停地呼喊姐姐的名字，从山的这一面喊到山的那一面，从山顶喊到山脚，始终不见回音！我不知道，爸爸是怎么找到姐姐的，我只知道，他们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我勇敢的姐姐，追着那贼，从树林中快速滚到了深柴中，从深柴中艰难走到了水田边，跳过斗笠丘，跳过蓑衣丘，最终，那个可恶的贼彻底把她给甩了！我可怜的姐姐没有了目标，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在四面八方都是黑魆魆的山沟沟茫然不知所措……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去抓偷树贼，想想就后怕！为了我们的安全起见，爸爸也不得不放弃了这一创收项目。

         上初中了，屋后的那片杉树林似乎也离我们渐行渐远了，只是偶尔我们要在天蒙蒙亮之时赶到山的那一面的乡政府坐车，每次爸爸都会陪我们在天亮之前翻过那片杉树林，只要有爸在，我们就不怕，就有安全感！只是到后来我才知道，爸爸原来也是怕鬼的：杉树林的路口据说打死过两个日本兵，晚上他一个人是从来不过那个隘口的！之所以陪我们翻山越岭，那都是因为他是爸爸！

         记忆中的那片杉树林，写满了我童年或幸福或苦涩的记忆，她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生活，也让我明白了什么是责任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