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保成||父亲的缸子

浅笑AR

<h3>  父亲一生没有啥爱好,唯独喜欢喝茶。</h3><h3><br></h3><h3></h3><h3> 在父亲看来,茶是世间最好的东西,好的茶大都生长在云雾缭绕的南方山区,经雨露滋润,赋予了很多好的东西藏在茶叶里面。父亲说,茶是上天赐予人类最好的饮品,尤其是茶中的苦涩。只有喝茶的时候才是父亲一天中最为悠闲快乐的时刻。这种悠闲,完全被茶的清香所沉醉,也会被茶中淡淡的苦涩味所吸引。一杯普通的茶能让人从中懂得人生的苦短和艰辛。每次喝茶,父亲会静心地坐着,啥都不想,只专心喝茶。当端起第一杯茶,父亲会闭上眼睛放在鼻子前先闻闻,然后喝一口,慢慢将茶水咽下,让茶水缓缓地流入胃中,一句话也不说。父亲的喉结很大,喝茶时上下蠕动着,仿佛证明了男人的伟岸。</h3><h3></h3> <h3>  父亲喝茶使用的茶缸,有年头也有故事。白色的搪瓷缸子,上面有盖,盖子上有个圆圆的钮,便于手指捏住。钮是啥时候碰掉的,已经记不清。盖子和杯口一圈,坚硬的搪瓷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磕碰殆尽,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丝生锈的痕迹,隐隐露出铁的黑色。缸子身上曾经用红漆写的几个字早已被时光抹去,只是字的内容我还记得:赠先进个人;缸子底部的边上,有两处银白色的疤痕,是搪瓷碰落后生锈造成的,久了,底部有了两个小孔,一泡上茶就会漏水。娘说,漏了就扔掉,再换个新的。娘的话,父亲压根就没有听,拿了缸子直接去了小街,让一个修理无线电的师傅用焊锡把漏洞补了,那两个银白色的疤痕就是锡的颜色。</h3><h3><br></h3><h3> “咋还用这烂茶缸,不是扔了吗?”娘问。</h3><h3><br></h3><h3> “我让人把漏水的地方补了,你瞧,不漏水了。”父亲回道。</h3><h3><br></h3><h3> “给我,让我把缸子里面的茶锈给洗洗,看上去脏兮兮的。”说着,娘就要去拿桌子上的缸子。</h3><h3><br></h3><h3> 父亲一惊,急忙把缸子抢在手里,说:“别!茶锈是宝,没有茶叶时,倒点白开水在里面喝起来也有茶味的。往后你们谁都不能把缸子里面的茶锈给洗了。嫌脏的话,我自个用,你们不用就是了。”</h3> <h3> 父亲抚摸着茶缸,停顿了几秒后接着又说:“大概你们都忘了,这个缸子是我十五年前获得先进个人时单位奖励给我的,这是荣誉,是纪念,明白吗?岂能随便扔了……”</h3><h3><br></h3><h3> 这下我总算明白父亲为何舍不得扔掉茶缸的真正原因了。</h3><h3><br></h3><h3> 荣誉,这个摸不着看不到,又十分虚拟的东西,在父亲心目中是那么的神圣,有时把荣誉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重,哪怕是吃不饱穿不暖,这种藏在心中的荣耀感像精神食粮般,依然能填充生活上的不足。在那个年代,这不仅是父亲一个人的思想,而是父辈那一代人的思想。日积月累积攒残留在缸子里面的茶垢,是生活中勤俭习惯的最好体现。暗红色的茶垢,随着每天的日出日落,春来秋去,让父亲乌黑的头发逐渐染成岁月的银白。</h3> <h3>  有一年,娘得了一种病,身上起了很多疱疹,住进了医院。当夜晚来临,疼痛把娘折磨的无法入睡。父亲就喝着茶,陪娘在病房里小声说话,以减轻疱疹给娘身体上带来的痛苦。</h3><h3><br></h3><h3> 看着父亲手里的茶缸,娘问:“缸盖上的钮你可知道是咋掉的吗?”</h3><h3><br></h3><h3> 父亲说:“已经不重要了,钮没了不是啥大问题,只要还能泡茶就好。”</h3><h3><br></h3><h3> “你曾问起这事,我当时怕你生气,只好说不知道。那天你上班不在家,我擦桌子时不小心把缸子盖碰掉在地下,捡起来一看,钮就没了……”父亲笑了。</h3><h3><br></h3><h3> 早上医生和护士来查房,看到父亲泡茶用的缸子在病床旁的柜子上放着,眉头一皱,说道:“谁把烂缸子放到这的,赶紧扔了,放在病房太难看,也不文明!”</h3><h3><br></h3><h3> 父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回头看了一眼年轻的护士,无奈之下急忙将茶缸端在手里,唯恐护士生气会随手拿起扔进垃圾桶里。在父亲眼里,这个伴随自己二十多年喝茶的缸子就是一个宝物,即便是用一个新的缸子和他交换,父亲也不愿意。</h3> <h3>  娘去世后,父亲一个人生活。每次喝茶时,他总是坐在娘的遗像前,默无声息地喝着,有时还会多拿一个茶杯,里面也倒上茶水,摆在娘的相片前……</h3><h3><br></h3><h3> 一年后,父亲得了脑梗。出院后随我住在单位的宿舍里。等父亲康复,勉强住着拐杖能行走,已是两年后了。父亲原先居住的地方因长时间没有人去,早已有人翻窗进入,好一点、能用的东西几乎一扫而光,屋内一片狼藉。娘的遗像还在屋里的墙上挂着,依然微笑地看着我的到来。父亲喝茶用的缸子歪躺在破旧的茶几上。我把相片从墙上取下来用红布包了,拿上茶缸离去。</h3><h3><br></h3><h3> 回到家,当父亲看到茶缸时,竟开心地笑了。</h3><h3><br></h3><h3> 脑梗给父亲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走路艰难,右手颤抖得也很厉害,无法拿住东西。我知道这个缸子在父亲心中的份量,因为他无法再用这个茶缸泡茶,只好擦洗干净放在父亲随时都能看到的地方,以此给父亲心中一个安慰,让他老人家闲暇之时可以回味他年轻时光彩的人生。</h3> <h3>  有一天,父亲显得很高兴,用他不清晰的话语告诉我,等他老了,把缸子一块带走。我点点头。</h3><h3><br></h3><h3> 一个普通的缸子,一个普通的男人,彼此相伴近二十年,把生活中最普通简单的物件看得如此重要,只有懂得生活的人才能真正理解这里面的奥秘。</h3><h3><br></h3><h3> 父亲,像山,稳重。</h3><h3><br></h3> <h3>作者简介:阎保成,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铜川市作协会员。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土塬》《老程》和中篇小说《湖畔人家》。2017年出版散文集《小街》。散文《父亲的懒觉》获2017年陕西职工总工会征文二等奖。散文《父亲的鸽子》选入《大地上的灯盏——2018年中国作家网精品文选》(作家出版社)。</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