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姥姥

崔志远

<p class="ql-block">我比同龄人有福——从小生活在姥姥家。</p><p class="ql-block">我家住在村东头,大门朝西,院子里一颗大槐树是明朝时栽植的,枝繁叶茂,高大荫郁,未曾进村先望见大树,是我们前桑村的地标。</p><p class="ql-block">我家人丁兴旺,前后院居住的表兄弟就有九人,但只有我随姥姥生活,走亲戚赶大集,我如影随形、亦步亦趋。姥姥对我实行散养,曾在后湾崖里避过暑、三米深的地瓜井中乘过凉,到大枣树叉上打扑克,像疯子一样满街跑…上天入地,无拘无束,打架吃了亏,姥姥一定要领着我去找人家娘,不许欺负我这个外来姓,姥姥像大树一样罩着我,不让我幼小的心灵受一点点伤。</p> <p>我家正屋与东偏房的夹巴道里有一口大咸菜缸,平日里用一个破铁锅盖着,里面是一杂货铺,万宝囊:白萝卜、红萝卜、香菜根、白菜疙瘩…,下午放了学跟着二表哥去拾柴割草,先抓一块窝窝头再到咸菜缸里拿一块咸菜,想吃啥拿啥,随便挑,还有我偷偷埋在某个大咸菜疙瘩下面的鸡蛋……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姥姥为我撑着一片生命的绿荫。</p><p>虽然我们家不富裕,但姥姥见不得比我们更难的,不图现世报,以一种行善积德的心态为人处事。嘎达子村的公寨、堤口村的镰头等精神有问题的人每次流浪到我们村,姥姥除了给一大块卷子,还要端一碗热水--怕他噎着,而镰头口渴着急,每次都要重复他的名言:恁家的热水是干柴火烧的!</p> <p>五岁的时候,一天中午下大雨,我在大门洞里观雨,一个中年人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到我家躲避,我赶快向姥姥做了汇报,经询问,是淄河岸边西家庄人,在盐厂当工人,单位发了一袋子面粉、一袋子盐,没顾上吃早饭就往100里外的家里送。都是见不得雨水的东西,心急火燎又饥肠辘辘,姥姥连忙幹油饼,炒鸡蛋,让时任村主任的大舅陪餐,以我家最高规格招待。西师傅会木工,家传的手艺,不久专门为我做了一个小圆凳,柳树横截面、槐木腿,非常精致,像现在的年年红家具一样考究,以后小板凳就成了我的最爱和吃饭的标配。</p> <p>姥姥对我呵护有加,生了病一定能吃到鸡蛋饼,有时我还盼着生病呢!那时候上学没有课外作业,放了学就是田间劳动,扶耧播种耕靶锄,叉巴扫帚扬场锨,我件件拿得起,样样放得下,兼有一身蛮力,是农业生产的一把好手,于是十几岁就有人上门说媒提亲,但都被姥姥挡了回去。姥姥经常教导我说:人不能忘本,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批儿”要大(应该是脾气的儿化音),不能诓言诈语,要有涵养,站要有站像,坐要有坐像,坐着的时候不能摇头晃腿,吃饭时不能用筷子敲碗,也不能插在碗里…我听姥姥的话,按姥姥的要求去做,感觉与后来上学时老师教导的德智体美劳、工作后组织要求的德能勤绩廉是异曲同工、一脉相承的。</p><p>姥姥的规矩像教科书:接别人递给的东西要用双手;打墙盖屋、红白喜事,借了人家的锅碗瓢盆,归还时必定送上两个馒头或一碗菜;节日串门、走亲访友,要送多留少亏着点。有施有舍,有一颗慈善之心,懂得帮助他人其实就是帮自己,吃亏是福,人即便物质上不富有,也要做精神上的大富大贵者。一个人心存善心,肚量就大,肚量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宽。姥姥讲究顺势而为,尊重人的个性发展,我大舅的忠实、二舅的豪放、小舅的严谨、小姨的仁慈都是淋漓尽致的中国范。</p><p>姥姥有威严,喜欢仗义执言,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街坊邻居多大的矛盾都能摆平,用朴素的语言引经据典,以案说法,与当事人静下心来商量,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最后找到解决矛盾的方案。哲学问题生活化,复杂问题简单化,在我们村极有威望,是道德的化身,正义的代言。</p> <p>姥姥喜欢听戏,特别是吕剧,每年冬天村里唱大戏,姥姥都会带着我去看,我是看热闹:咿咿呀呀、花花绿绿,姥姥则是听门道,听里面蕴含的人生道理。姥姥尤其喜欢《寒窑》,对王宝钏和薛平贵的故事耳熟能详,寒窑原址在西安曲江我朋友家附近,一次我专门去朝拜,面积不大,一路走一路看,播放的背景音乐就是寒窑的唱腔,只不过他们是秦腔,我们唱的是吕剧。工作后我买了市面上所有的吕剧光盘,把姥姥接到城里看,可每次都待不长,现在它们都摞在电视柜的角落里,姥姥再也听不到了,即便是我都会唱又能怎么样。</p><p>姥姥自立自强,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累赘,坚持生活自理,每次给她钱都不要,老说还有、够用,我就换成一沓子五元的,让人赶集时代买青菜。姥姥唯一的要求是工作后挣了工资给她买一根手杖,其实我知道象征意义大于实用价值。人非圣贤,姥姥也有深深自责的事情,我从小寡言少语,姥姥坚持认为是她的原因,把我闭吶成这样,我虽笨嘴拙腮,但一些道理心里还是清楚的,也从来不怪罪姥姥,再者少说话显得深沉、成熟。</p> <p class="ql-block">姥姥老了,人老怕孤独,虽然我不是每周都能回去看她,但姥姥每个周末定会坐在大门口等待。2000年12月27日(农历腊月初二),不知道姥姥是怎么想的,自己连续蒸了两大锅馒头,收拾干净利落后一觉睡下再也没有醒来—因劳累过度突发大面积脑溢血,导致不治,享年83岁,整个丧事期间我们都是吃着姥姥蒸的馒头。</p><p class="ql-block">遥远的不是未来,追悔的是已逝,子欲养而亲不待,每看到这句话我就禁不住泪目,姥姥过世十七年,已魂归大地与草木轮回,但她的音容笑貌仍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关注我走过坎坷与泥泞,给予我无尽的勇气和动力,在我心中,姥姥与山川同在、与日月同辉,永远照亮前行的路!</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 2017-12-27</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