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01.</h3><div>在鳞次栉比的时节里,我最喜欢夏天。</div> <h3><font color="#010101">02.<br>二十四节气的名讳都好,夏天的尤其,第一个是立夏。<br><br></font></h3> <h3> 古代,人们非常重视立夏的礼俗。立夏当日,帝王要率文武百官到京城南郊举行迎夏仪式。</h3> <h3> 在民间,人们则有吃鸡蛋习俗。古人认为,鸡蛋溜圆,象征生活圆满,立夏日吃鸡蛋能祈祷夏日平安,同时吃蛋能预防暑天食欲不振、身倦肢软、消瘦等苦夏症状。“立夏吃了蛋,热天不疰夏”。我自小就不爱吃白水煮蛋,小时妈妈就用民间习俗吓我:“不吃蛋,蚊来咬!”然后竟然信了,以至被叮得五彩斑斓后,以为就是吃蛋时不够虔诚偷偷只吃了一半的惩罚。</h3> <h3> 江浙一带,人们因大好的春光明媚过去了,未免惜春伤感,故备酒食为欢,好像送人远去,名为饯春。但在诗人秦观眼里的立夏却是如此悦心:“节物相催各自新,痴心儿女挽留春。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春只是昭示了冬的终结,夏才是万物真正萌生鲜活的开始。<br></h3> <h3> 其实,立夏这两个字,生来就适合为年轻姑娘命名。郭敬明的小说《夏至未至》里,女主角就叫立夏,带着文艺气质。那时他刚赔了抄袭官司,还没在上海站稳脚跟,兀自昂贵着,跟他没什么瓜葛。他笔下衍生出的,是南方小城里茂盛的香樟树,清俊的中产家庭小男生,保留着洗衣粉清香的CK恤衫,立夏如同所有纯净透明的女孩一样,呵出体内的热气让人感觉她的温暖就是夏天,她就像夏天中的一块水晶,一块玻璃。</h3> <h3> 立夏站在温煦的日光下,明晃晃地笑着,歪歪扭扭地走着,有一点羞涩,也有一点大胆,有一点来日方长,也有点时不我待。</h3> <h3> 小满和芒种,我最喜欢小满,春花虽美,却来得迅猛妖媚,桃花梨花樱花和玉兰只顾自个傲慢地占满枝桠,夏花来得明亮而温柔,即使是韩愈的“石榴照眼”,那红也是摇曳在绿影叠翠间左躲右闪。<br></h3> <h3> 只要你喜欢,摘一朵玫瑰,采一株茉莉,一股欲醉未醉的沁香瞬间酥遍每个血管,难怪了泰戈尔向往到要“使生如夏花之绚烂”。</h3> <h3> 伴着夏熟作物开始灌浆饱满,绿荫开始蓬勃疯长,阳光、微雨、清风、草木,虫鸟,夏果,恰到好处地摇摆而来,田埂陇边,或挥锄引渠,或舞镰割草,农闲自此断,“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小满以它特有的方式和哲理,释放着令人迷醉的韵味,小满将满未满,人生有如此,便是最知足与幸福。</h3> <h3> 夏至过后,就是言简意赅的小暑和大暑———节气变得泼辣起来,日光从钝重转为锐利,故事拔穗而出,情绪大肆挥发,炙烤后的柏油马路在夏荫的摇曳中,留给孩子们奔跑,留给年轻人说爱。</h3> <h3>03.</h3><h3> 夏天的主食是冰棒和木瓜水。</h3><h3> 小时候,很馋的。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狠狠吃上几根冰棒是再奢侈和幸福不过的事。每每周末,一大早就软磨硬施,期望午饭后可以随妈妈上街,只为那根或红糖或糯米的冰棒,最后乖巧的我遵从了妈妈的安排呆在家里,目送着得意的妹妹一颠一蹦地出了门。煎熬的等待中想象着妹妹淋漓尽致地吃上了而我的口水咽到喉咙干疼。带回来的冰棒微微融化,但仍有雾一般的蒸汽,雪白的一团缭绕在手指上,入口时吱吱冒冷气,舌头冻木也不肯吐。吃一下午,吃得浑身都疼。后来家里买了冰箱吃冰砖,甜和疼都那么熟悉,冰块格噔噔扫过齿间的声音跟小时候一样,慢慢含化时的不舍也一样。</h3> <h3> 妈妈常常讲一个关于冰棒的故事:一个从未吃过冰棒的人进城办事,当这种神奇流遍全身时,他想到了带回去给儿子吃,到家后,欣喜神秘的从口袋里一掏,却只是冰棍了,他无奈的嗔怪:“哼!跑掉么就跑掉了,还撒泡尿在口袋里。”妈妈讲这个故事时,模仿着这个人特有的家乡口音,我们笑的前仰后俯,当现在把它讲给我的孩子听时,一样地咯咯直笑,但她永远不会知道冰棒在那个时代留下怎样的味道。</h3> <h3> 如果说冰棒是风驰电掣地扫荡了暑热,那么木瓜水就称得上是慢条斯理地渗透着每个热乎乎的毛孔。</h3><h3> </h3> <h3> 晶莹透软的木瓜用小勺打成碎块,一旁是散着甘蔗香甜的红糖水,二者一相遇,便产生曼妙的姿态,木瓜懒懒地软软地在浅红的糖水里晃悠,在太阳的折射下愰着眼,两角钱灌上满满一壶,再添一角小贩便像小鸡啄米似的撮上一撮陈年的玫瑰糖,撒上数粒白白的芝麻,木瓜水瞬间变得高贵起来,那时候站在小摊前,咽着口水,直勾勾地盯着木瓜女人的每个动作,祈祷着那一勺可以满盈盈地多舀几块。</h3> <h3> 整个下午,分节奏的享受着每次咕噜,舍不得木瓜随着糖水滑进喉咙,用舌头努力挡住,末了含在嘴里咂几下,从左边滑到右边,又从右边滑到左边,然后再回到壶里,浸润着糖水,几块木瓜就这样反复着度过惬意的夏天。</h3><h3> 怀旧真是件吊诡的事,你也想不起过去哪里好,就像明遗民,吃的是康乾盛世的米,心里供奉着崇祯年间捱的饿。</h3> <h3>04.</h3><h3> 世界为夏天配备了西瓜,是它做过最柔情的事之一。</h3> <h3> 吃西瓜是讲究天时地利的呀,要在傍晚,在爬了葡萄架的院子里,一家人聚齐,有些懒洋洋的兴致,月光如水洒在被岁月磨得锃亮的小靠背凳上,姐姐们抱着青绿欲滴的西瓜,我和妹妹缠绕在周围,把西瓜放在水龙头下,清洌的水哗啦啦地泼到西瓜上,凉凉地从脚背上浸过,四周绿光盈动,蝉鸣一声长过一声,刀落瓜裂,青皮白衣红瓤黑籽,绽放着极美的色彩。</h3> <h3> 吃西瓜是桩很考验亲密度的事情之一。埋头在瓜瓤里,难免沾一点汁水到脸上,妹妹手笨心急,吃得太投入了,还会溅起到衣服上。姐姐们轮流捏着鼻子骂——因为大家有意识的努力,妹妹才成了家族中鼻子最端挺的一个,当然这是个笑话,但家族的遗传------高挺的鼻子到我们的下一代嘎然而止,或许他们真该来一场轰烈的西瓜之夜。</h3> <h3>05.</h3><h3> 夏天吃西瓜,属于清醒的堕落。</h3><h3> 盛夏的水果季,花团锦簇得要命——苹果、梨、葡萄、芒果、荔枝,山竹、火龙果,想不出一个人要有什么样的毅力,才能目不斜视地经过奇香艳丽的水果摊。</h3> <h3> 反正我不行,不仅不行,我还畏惧所有自制力惊人的人。要是领导,玄奘为人沉稳信念坚定,是取经路上不可或缺的领路人。但作为群众,我还是喜欢动辄要散伙回高老庄的八戒,有点贪,有点色,有点懒惰也有点游离,但相处时自在,遇事有商量,偶尔还能弹下它的脑袋,骂一句“呆子”。</h3><h3><br></h3> <h3> 小时候时看西游记,我就认定了高小姐比女儿国国王幸运。唐僧执意要走,走之前恋恋不舍地说,若有来生,但谁都知道,他的生生世世,都是许了佛祖的,这里的假设,不是真打算拿个关乎爱情的主意,只是一种修辞。高小姐的一生,就要实在很多,黄昏后在园子里溜达一圈,靠在栏杆上眺望下西边,用乌七八糟的数学预计下归期——那呆子不知道哪天回来,或许明天就回来。</h3> <h3> 唐长老无癖,八戒有贪念。但张岱说,人不可无癖,无癖则无情。所谓的“癖”,就是一块秘密的痒痒肉。服侍过溥仪的人说,再好吃的菜,他都只能伸两次筷子,夹多了,怕有人暗中看出皇帝的喜好,从中投毒。癖好就是人的弱点,好莱坞电影里,英雄总为心爱的人,停顿住打斗的脚步,电影要惩恶扬善,故意调低坏人的智商,来宽纵不合时宜的心软。但现实里,多得是马嵬坡前君王掩面救不得,珍妃投井光绪对一顶旧帐子出神。<br></h3><h3> 怎么说呢,有人摈弃杂念,目标单一,不计较代价和手段,也无法被俗世准则和人情琐事困扰,活得整饬而准确。但我喜欢那些,被癖好拨乱了棋局,为热爱改变了航程的人。</h3> <h3>06.</h3><h3>越往后,夏天的气味越芬芳。</h3> <h3> 一到六七月份,马路上就会出现卖缅桂和栀子花的阿姨,用线成对串起,静静地躺在竹篮里,阿姨怕烈日灼了花瓣,散了香气,用湿毛巾捂住吆喝着,有人买时轻轻掀起一角,乳白的衣裙耀入眼帘,积淀了天地精华的芳香沁入心脾,经过时我总忍不住央求妈妈买两朵别在衣襟上,那甜香是童年的气味。</h3> <h3> 男孩子们成群结队地攀爬在一株高大的缅桂树上,女孩们胆怯,只敢在树底下看,一边脚痒一边怕勾破了裙子,回家讨大人的骂。男孩子们大把摘花,抛下来给我们,同时还不忘嘲笑,他们折枝干打架,肆无忌惮地朝它索取美感和欢乐。但那树很宽宏,每年都源源不断地,开出洁白浓香的花来,且开且谢,拉长夏天。</h3> <h3>07.</h3><h3> 我的大学坐落在曲靖市麒麟西路。学校外面有条街,夏天一到,全是卖麻辣洋芋、锅贴和烧烤的。我妈不准我吃那些,说重油重辣是为了掩盖食物的异味,我没法否认,你看啊,什么酣畅淋漓的事情,点破了都是扫兴的。</h3><h3>但我忍不住,盛夏六月,总免不了破戒一回。</h3><h3>我们坐在摊前,眼花缭乱的佐料碟排列在油路路的桌子上,荒腔走板的流行曲贯穿我们,廉价热情的各种小吃勾引我们。油炸饵块吃得人一手油腻,滋滋冒着热气的锅贴瞬间被扫荡而光,油炸洋芋从焦黄到生脆,从块状到条状到丝到片,从麻辣到椒盐,从撒入酱汁、芝麻到拌上香菜、酸萝卜,这个圆不溜丢的小东西被我们变幻了无数姿态,至今仍忠贞不渝地守护我那早吃坏的胃。</h3> <h3> 六七个人,吃撑了也就一百多,明明没喝酒,回去的时候还是会摇摇晃晃。舍友的男朋友们一路上高唱,时不时空翻、腾跃,展现下矫健的身手,对着一脸惊恐的行人翻白眼。走在铺满绿荫的道上,星光打在朦胧的眼里,男生们许诺着未来要开着漂亮而狂野的车接大家去吃麻辣洋芋,然后买条雪白的连衣裙,柠檬绿的包。舍友们跃起说还要去曲靖最高的旋转餐厅吃才行,兴高采烈时有人说食堂的早点有小飞虫,大家的立即跌落回麒麟西路,后来连人连记忆都丢在那里了。</h3><h3> 不是什么朋友都能拉到烧烤摊上的,后来我在各种圆桌上听着高谈阔论,或者品尝着绯红摇曳的红酒时,都会稍稍,怀念下那个灌满夏风的夜晚。</h3><h3> 说到底,同学少年,都是有点贱气时最可爱。</h3> <h3> 年轻是一层滤镜,宽宥了很多的鲁莽和不体面,等到了三十四十来岁,就不好意思再背着卡通包,口袋里空空荡荡,还觉得全世界都属于我们。年纪一到,就要求精致了,一瓶矿泉水也要讲究什么牌子,话不肯说满,要给对方一点琢磨的空间,事不敢做绝,怕日后双方要在场面上碰见。只有二十岁的人啊,浑身都蓄满力量和热情,忙着做事,忙着爱人,忙着扎头于知识的浩淼和感情的微妙,忙到来不及讲究姿势,只够飞奔。</h3> <h3>08.</h3><h3> 盛夏的栀子花,带露水的南瓜尖,洋芋从烤烟的烤房里弥漫出混合了泥土的香气,过熟的花红、梨儿从枝头自动掉下来,砸得满世界的微醺微醉。</h3> <h3> 夏天是地球馈赠给我们的嘉年华,没有谁能抵御它的千姿百态,流年经月,我醉在它的爱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