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仲夏,我在外地接到哥哥的电话,报告我姑妈病危的消息。突如其来的消息,仿若一粒小石子突然投进平静的湖面上惊起一阵涟漪。手机微信“四季长青”家族群里,马鞍山的堂哥们已在商量、查找到达九江的列车时刻表。</h3><h3> 我匆匆返铜,处理好工作上的事情,立刻转道黄山北站登上开往九江方向的高铁。午后的阳光白晃晃的,暑热隔着车厢在铁轨、田野、沟壑里翻滚。窗外景色如画。相看两不厌的青山间夹着一条条狭长的麦田,像绿色的河流在蔚蓝的天空下涌动,流淌至远方的山脚下。</h3><h3> 我无心看风景,膝盖上摊开的《遇见》散文集翻来翻去的怎么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天马行空。忽明忽暗的车窗提醒我列车正在穿过一座座山的身体,不知山是否和人一样能感觉到疼痛。</h3><h3> 曾在一本书上看过:“死亡惯于激发并调准我们的记忆” 。</h3><h3> 我第一次见到姑妈是何时,我不记得了。也许我还是幼儿时见过,只是我没有印象了。我对姑妈的印象停留在三十四年前。那时,我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虽然成年后我也见过姑妈一两次,可不知何故,我的印像里只有那年的姑妈:匀称的身材,齐耳短发,怎么也晒不黑的白皙皮肤和笑起来像弯月的眼睛。</h3><h3> 姑妈是父亲的长姐,长父亲九岁。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因生活所迫,姑妈一家人从老家无为县迁徙至江西德安县。那个别离故土的征程,让我想到了非洲大陆的角马大迁徙,只是角马的迁徙是声势浩大,场面壮观的。而姑妈一家的迁徙是悄悄得,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偷偷摸摸进行地。一家三大两小五口人收拾了点贵重物品,背景离乡地离开了故土,机缘巧合下落户江西德安县萤石矿。后来,小表哥——家银,小表姐——萍子,相继在德安县出生。这些是我父亲的描述。 </h3><h3> 父亲辗转南北后落户铜陵,伯父定居马鞍山。自此,父亲姐弟仨人天各一方。</h3><h3> 遥远的距离,生活的繁忙和疲惫。使得我们和姑妈家鲜有走动。母亲说,我们住在枞阳乡下时,姑妈带表哥表姐们曾拜访过,只是对年幼的我来说那是过眼云烟,不留影迹的。</h3><h3> 我对姑妈所有的记忆好像都集中在 1985年的夏天。那年我小学毕业,哥哥初中毕业。我们兄妹俩到德安县的姑妈家走亲戚,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远行。虽然那次旅行带着时代的烙印已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可它已深深留在我生命的旅程里。或许,人对童年和少年的记忆是最深刻的。某些记忆仿佛已镌刻在生命的年轮里,看似模糊不清,遗忘了,可有时又是那样清晰的显现出来。</h3><h3> 现在想来,那个夏天一个多月的假期也是我和姑妈今生今世唯一相处过的一段时光。</h3><h3> 那时,姑妈和姑父已经退休。可勤劳的他们还是保留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每天,天麻麻亮,他们就起床了。姑父担着鱼具去打鱼,姑妈洗衣、烧饭、种菜、养猪。他们的职业从农民到工人再到农民。转转换换中他们度过了一生,养大了儿女。只是任何职业中他们都是勤劳的。</h3><h3> 姑父打鱼我没亲眼见过,姑妈倒是日日伴在我身边。她教我洗衣,教我烧饭。闲暇时,她也带我在屋侧的小溪里抓小石蟹,带我在屋后的小菜园里闲逛。记得还带我看过一场露天电影,电影名我已记不得了。</h3><h3> 再次见到姑妈,是仲夏的一个傍晚。橘红色的夕阳抚摸着陌生的城市。素未谋面的侄儿到九江站接了我。一个小时后我站在大表哥家里。姑父在黑色相框里,挂在白墙上对所有人微笑。那个留长发,穿喇叭裤的小表哥已是尘满面,鬓如霜。他惊呼我的变化,说在大街上遇到也认不出来我。岁月是最公平的,它何曾优待过任何一个人呢?我和他一样都在老去。当年很文艺的他还教我怎么用显影水、定影剂冲洗照片。我看的第一本金庸的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也是他当年之藏书。</h3><h3> 姑妈躺在卧室的床上,气若游丝。干瘪纵横交错的脸庞不再是记忆里的模样。 我握住她枯瘦如枯树枝的手,轻唤:“大姥,大姥” (老家方言对姑妈的称呼),她毫无反应。我陪在她身边,忽然又想起了那年的夏天。想起那条可爱的小河流,想起果蔬点点的小菜园,想起月亮在白莲花般云朵里穿行的夜晚,我坐在凉床上,小扇轻摇的风儿送来姑妈有一搭没一搭的故事,故事里有父亲、母亲、伯父,还有我从未见过面的奶奶和已模糊了印象的爷爷。我在仲夏的夜晚听着故事沉沉睡去。只是醒来,我已告别了那个夏天,告别了童年、少年和青春。</h3><h3> 而姑妈在这个仲夏告别了她的一生,九十二年辛劳的一生。</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