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村子里的人户散居在山坨里。坨的意思,非得你到了村子里才有明白的印象,你要我怎样地用了文字来描述,都觉得难以传神,坨不仅仅是山窝,不仅仅是某一种坐北朝南的方位,或者左右两边正好有个太师椅一样的扶手山嘴,房子就正好在放屁股的地方,坨跟这些自然的要素极有关系,但是,要是没有人,没有炊烟彼此缠绕,在秋天的晨曦与薄暮里透出来绢丝般的淡蓝色,没有隔着山包喊人的声音,要是没有坨和坨之间总是传过来的牛的叫声,坨就没有了灵魂。所以,从一个山坨走到另外一个山坨,这之间绝非用脚步可以衡量的。你怎么都想不到,对面山坨的人就可以嫁到这一面来,原来在一起读小学和看牛的男孩女孩,后来就在一起生养自己的孩子,过着不为外面世界干扰的正常生活。</h3><h3>我叔叔的爱人,我叫做婶婶的,就住在同一个坨里。我们家住在口子上,婶婶家住在坨里面。里面的人总要走出来,叔叔就会在门口等婶婶,他们一起读小学,后来还读到高中。村子里数他们最有学问,直到我去省城读大学,才在历史上第一次打破这样的局面。</h3><h3>那一天,我在学校前面的河流里放牛,背上一个框子,已经装满了半框的革命草。草的名字叫做革命,我们从来没有问过,大人这样叫,我们也就这样叫。这种草生命力顽强得要命,扯了还有,死了又长。切碎了喂猪是极好的饲料。革命草近水的地方,常常黏附着螺蛳,大的就会一下子落下去,不过还没有真正落到底,就被我们接着。这种螺蛳,挖出来肉,鲜嫩无比。乡下人总能想着一些法子,搞到一些极好的东西拿来吃。黄鳝泥鳅胡子鲶,还有一溜烟就不见影子的螃蟹。河里的螃蟹背部是墨黑的,两个大钳子非常有力,我们小时候,男孩子打架,就会约到河里,水刚刚盖住脚背,把书包扔了,各自翻开石头,找到螃蟹,直接把大钳子扯下来,放进嘴里。很甜,连着硬壳吃了,就一声喊打起来,直到一方把另一方压住在水里。大人不管我们打架,有时候还放下活,专门看我们打架,好像在上演他们的童年故事一样。乡下孩子打架,输的一方极少哭的,两个嘴唇死命咬着,眼睛溜圆的,意思是无非下回要打出本事出来。</h3><h3>南酸枣,我们那里叫做酸籽粒粒,上面有四个眼,吃完了,就用绳子穿起来,可以抛起来玩。南酸枣和辣椒、甘草、紫苏、苦瓜在一起,做出来的小菜可以储存到冬天,踩着冰雪,噶几噶几地走到家里来烤火的人,就会一边吃这样的小菜,一边喝温好的酒。我父亲让我开始人生第一次喝酒的日子,我一直记得,在冬天,呜呜的北风,夜晚山里面的松树会发出来垮塌的吱吱呀呀的声音。那天晚上,没有人来,父亲就对我说:陪我喝一杯,喝了就长大了。要知道,光是长大两个字就足够引诱我了!结果,后来我就在炉火边看见红艳红艳的火直接烧到窗子外面,整个山坨都被烧红了。</h3><h3>我在学校的桥下看牛,那年刚刚十八岁。一个村子里的人跑过来,站在桥上,对我说:你考上了!考上了!我根本没有听他的话,一只好大的螃蟹被我逼到一个无路可退的石头壁一侧,我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抓住它,然后提起来,找任何一个男生,看看谁可以和我打架的。</h3><h3><br></h3><h3>(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