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共和国初创的年代,北方,那个以海军基地著名的美丽城市——蓝蓝的天,蓝蓝的海,洁白的云朵,洁白的浪花……都是那么明朗和清澈;节日的联欢晚会苏联《水兵舞》,《列宁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那样的奔放、热烈和真诚。<br> 年幼的我,坐在宽宽的窗台上。夜晚。远处领航灯塔闪闪烁烁。抬头在满天繁星里寻找牛郎,织女,北斗七星……白天,远远眺望着美丽的栈桥。窗外大草坪上,一棵大槐树如荫如盖,月白的槐花儿浓浓密密一层层地悬挂着,像重重叠叠的工艺珠帘,像精美繁复的俄式吊灯,摇曳着甜甜的清香。真的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h5>青岛海滨,爸爸带着童年的我</h5> <p> <br></p>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幼儿园里没有了饼干和苹果。妈妈不再给我穿布拉吉和毛线裙。也不见了那些会唱歌跳舞的的苏联人……再后来,竟然没有了粮食。购粮证配给的是黑黑的地瓜藤叶。春天,我们吃掉了槐花儿,接着槐树叶,槐树枝杈内层的皮……三年大饥馑,大槐树宛如华盖的树冠早已不在,连碗口粗的枝杈也被锯了,伤痕累累,只剩两叉主干上顶着几蓬蓬新发的幼枝峥嵘地伸向天空……<br> 我也曾随着赶海的人们奔向退潮的海滩,捡拾那些礁石浅凹里留下的小鱼小蟹和滩涂上的蛤蜊,海菜。有一次走的远了,忘记了涨潮,当听到大人们的呼喊声时。潮头已经呼啸而来。大孩子们扯起我的手一路狂奔,不仅甩掉了小桶里所有的海货,还跑丢了一只半新的布鞋。 <p> 我上学了,那是一所处于前海风景区最美丽的小学,然而留在我的记忆里的是——冬天,教室最后一排屋角里,一个取暖用的铁盘煤炉,烟囱横穿整个教室,炉子上面坐着一个硕大的铁皮烧水壶,中午水开了学生们用来吃干粮。第三节课后水壶渐渐冒出了热气。烤在烟囱上的小鱼干发出了诱人的咸香。这时已经完全不知道老师在课堂上说什么写什么,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饿”。<br> 即使这样,人们依然和睦,依然真诚。隔壁的大婶儿,让她的半大小子爬上槐树,撸下槐花,槐叶,一小笸箩一小笸箩的送给每家每户。妈妈单位发福利,半块豆饼(那是药品检验所省下的动物饲料)也会让人砸开了每家来拿一小块。即便是偶然得了一小钵我很喜欢的杂果酱,她依然会一小勺一小勺的分在每家的小碗里。看着她分,我很馋,但却并没有舍不得。我也吃过各家的杂粮面菜窝窝,地瓜面煎饼,还有掺了橡子面又硬又苦涩的烙饽饽。艰难的日子善良质朴的人们就是这样携手走过。</p><p><br></p><p> 父亲调入了海军研究所。我随即进了上海的一所部队子弟小学。那是个英雄主义教育的年代。讲《纪念白求恩》请来的是同学的爸爸,他是白求恩医疗队的护理队长;少先队过队日讲卓雅和舒拉的故事,同学的妈妈(据说她外婆是前苏联共产党员)还带来了另外一本书,苏联卫国战争女英雄《古丽亚的道路》;大操场上看完了战争故事片,隔壁的伯伯也会聊起太行山里那些没有枪没有炮的战斗。讲八六海战,小艇打大舰、英雄水兵麦贤得,我的父亲曾飞临汕头水警区前线。<br> 在隔壁那所军医大学里。陶斯亮、徐文慧(后来还有罗点点)……那些声名显赫的将门之后。照样被训的笔管条直,照样被批评的哭鼻子。同学的爸妈就是她们的老师。曾是国民党文职将军的教授们教共产党将军们的子女,一点也不奇怪;共产党培养的第一批知识分子,如同我父母一样的首批“调干生”不都是由这样的旧知识分子培养出来的吗?<br> 许多曾经横刀立马,叱咤风云的战斗英雄们,放下枪杆子,拿起笔杆子;只经过了几个月的部队速成学校,就来攻读大学课程。父亲的一位同事竟然是用字典当作识字课本,我们问他生字,他立马能说出在字典第几页。有曾经是英雄团的团长也会半夜翻出宿舍围墙去温课;有平时极其认真努力的学员也会遇难题昏倒在考场……<br> 就是这样的一批人,有的去了核试验场,有的去了潜艇基地,有的去了大山里谁也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只有当他们重新聚在一起时,才发现他们是一群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人。 </p> <h5> 原二军大放射楼,早期的海研所就在旁边的飞机楼里。</h5> <p><br></p> 共和国这部英雄的史诗,旁人读来可能是故事,是传奇。在我们这一代同学中是父母,叔叔,伯伯,阿姨,妈妈们真实的经历。认定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毋庸置疑少先队、共青团、共产党,是我们人生必然的道路。在革命的紧要关头,我们也一定和董存瑞,黄继光,江姐一样的勇敢,坚强!即便是文化大革命那样的动荡和波折;即便是父母都被隔离了,留在家里的孩子们没有生活费。依然丝毫没有动摇我们的信仰。共产党,在我们的心里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是学校墙壁上照片中那一排排开国将帅、人民领袖。是父母金灿灿的勋章里包裹着的锈迹斑驳的弹片和身上累累伤痕。直觉告诉我们,把这些人全都打倒了,共产党还剩下谁?即便是张春桥和江青来了。我们这帮小鬼头也敢冲着他们大喊。“你是谁?——我们不认识你——”。 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的命运,我也去了农村。幸运的是,我有机缘穿上了军装。这是唯一在和平年代保持战损牺牲的部队——铁道兵。16岁的我,只身奔向了最闭塞的老、少、边、穷地区荒莽的崇山峻岭中。 <h5> 成昆线倮果</h5> <h5> 密地上面的铁路桥</h5> 那是个用钢钎,大锤,炸药施工的年代。一个月拿十几元钱的津贴,吃辣椒面夹馒头,或是连着个把月天天三顿酱油泡粉丝;在摄氏50多度的戈壁滩打石渣,汗出干了,四外没有一滴水;海拔三千六百多公尺的冰大坂,高寒缺氧,爬上七十二米高的桥墩只剩下最后一步,却无论如何迈不开腿......沉雷压顶般的塌方和山体滑坡;戈壁风暴,一个昼夜飞沙走石,帐篷飞上了天,六十吨的火车箱被推出铁轨,“地窝子”的门被砂石堵住,人们象从坟墓里挖掘出来;还有开都河边开满绚丽鲜花的诡秘沼泽...... <h5>我们住过比这个还差的房子,干打垒的墙,油毛毡的顶。下雨房子漏,就把雨衣铺在蚊帐顶上,水积多了用脚一蹬,水从两边哗哗的流一地。</h5> 服役七年,我参与了成昆铁路,襄渝铁路,南疆铁路的建设,五次立功受奖。我终于践行了预想的人生道路,加入共青团,加入共产党。自信无愧于理想,无愧于父辈,无愧于自我人生。 <h5> 和北京战友倪军在天山冰大坂,别看个子挺高,当兵的时候只有14岁。</h5> <h5> 和共同经历翻车,戈壁滩迷路,支架原木断裂,大难不死的战友毕英又坐到了冰河裂面上。</h5> 复员退伍,是百万大裁军的前奏,铁道兵是成建制撤销的兵种。我们最后告别的是墓地,那些长眠于此的,我认识的和我不认识的战友们。所有铁道兵修建的铁路沿线,每每都会有这样的墓地;千里万里的铁路线铺下的是千千万万战士的青春年华。铁路,连接他们的故乡,繁闹的北京、上海,四季如春的广州、昆明......而他们却把青春年华掷向了荒莽的大山,苍凉的戈壁。<br> 乘坐火车的人们能知晓,能理解,这些遥远的奉献吗?或是从大山里、莽原中回归都市的人们,如今又以怎样的一种心态忆想当年呢? <h5> 高昌古城遗址。</h5> <h5> 新疆阿拉沟口一号桥边的山坡上,我们的战友长眠之地。据说已经迁址荒芜了。</h5> 机缘巧合,95年并校的时候我进入了同济。得以认识了孙均,项海帆,李国豪,汪品先,阮仪三……在采访和报道他们和他们的项目时,深深的受教了他们严谨求实,锱铢必较的科学精神和这一代中国知识分子凛凛风骨,报国情怀。十几年跟随报导同济大学科技成果,报道同济参与的国家重大建设项目;目睹我们的祖国一步步走向世界之巅。 <h5><font color="#9b9b9b">大型梁桥,超高建筑等重大项目在同济的震动台和风洞做抗震抗风实验的结构模型</font></h5> <h5>在教研室看项目测试</h5> <h5>大桥通车前</h5> <h5>参观洋山港开通</h5> 随着体制改革,一方面是经济攀升,科技发展。另一面却是资产流失,权力失控。大批的工人下岗失业,而某些经营者一夜暴富,攫取、挥霍了几十年积累的国有资产。权力不再服从于公众的利益,而是效命于金钱,蜕变成为掌权者谋取个人私利的工具。新中国诞生后早已为人不齿的丑恶现象沉渣泛起,营私舞弊,跑官鬻爵登堂入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有些不认识了——这还是我们几代人为之流血奋斗的党和国家吗?<br><br> 曾经有人对我讥诘:“……你算是根正苗红,社会主义干了几十年,你有什么?没分到房子,没加上工资,没升到职称,退休工资连行政级别都抹掉了……还在给共产党做宣传。不是被洗脑,是脑残”。我慢慢学会不屑与他们理论,不同的人生背景经历的人,不同的视角,说不同的话。但我也真是深深的疑惑,我们祖一辈,父一辈抛家舍命为之探寻求索的事业;我们几十年来吃了千辛万苦,艰难奋斗的事业,就养肥了这帮投机商和贪官污吏吗?<br><br> 回望初心,经历了沧桑,再也不是那么清澈明朗,40年后再看歌剧《江姐》,我们戏谑:“不用酷刑就告诉你们,快去抓那帮贪官污吏”。也听到过迟暮之年的老干部们叹息:这个党腐败了……。面对家族中从事公务员的兄弟姐妹,虽然工作努力出色,连年先进标兵却不肯加入共产党;下一代的子女们不少选择远去他国……我无言以对。<br><br> 面对滚滚社会浊流,我不会同流合污,但也无能为力,我选择放弃。美其名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天下不是我的,我何苦来哉?然而铭刻进骨髓中,融化在血液里深深痛惜着的——“这个党和国家就是我们的,我们就属于这个党和国家。是无论如何择不开,割不断的呀。”<br><br> 庆幸和感谢的是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没有放弃。近十年来我们亲眼见证着我们的党一步步的纯洁,强大,一步步增强着凝聚力。见证着我们国家一步步走向强盛。我由衷的拥护和赞成。我们这一代人的生命历程,无论风霜雨雪,总是与党和国家的兴衰紧密相连。<br><br> 不忘初心。我们老了,仍然可以保持一颗纯净而年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