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世界屋檐

燕南

<h5>  地理课上学过,“海拔高,气温低”,对于一个靠着空调度过夏天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地方比凉爽的高原更适合出行。<br>  从青岛到西宁,横跨大半个中国,下了飞机又是长达数小时的大巴,一路颠颠簸簸,终于到了目的地。高原上的气候的确凉爽,让人忘了夏天本该有的温度,而下意识地在凉风蹭过时裹紧衣角。</h5> <h5>  看过很多题材跟藏传佛教有关的小说,但从没认真了解过,只知道那是一个神奇而美丽的世界。众佛众僧礼序分明,在他们留下过足迹的净土上,有无数虔诚的信徒追随。</h5><h5> 塔尔寺是藏传佛教中黄教教派的六大宗主寺之一,许多僧人修行打坐,在熙攘的游人边突兀地静默。寺院的边墙有一排长长的软垫,僧人们把双腿绑起,双手合十俯下身去,直至全身伏地,额头轻轻磕在已被摩得光滑的木制地板上,阖眼敛住一片祥和与虔诚。导游说这叫磕长头,古时的圣僧,甚至会这样一路磕到布达拉宫去。出家人的信仰是如金石般难摧的,佛祖既佑他一世,那就必有一世的信奉与崇敬。</h5><h5> 寺庙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来往的人不绝,可若潜心静意,它便只对你一人开放。白塔有蒙灰的颜色,斑斑驳驳地透出黑色的墙体,塔内的佛像却红尘不染,盘膝处有僧轻诵佛经。信佛与不信,全在一颗佛心,慈悲为怀,淡然世事无常,三千莲座之下,佛已允你一柱香的恩怀。拂过朱红的扶栏,跨过千年的门槛,佛在极乐世界慈目低垂。</h5> <h5>  除却人,寺庙里的生灵大概都是通灵性的。在卫生间门外遇到一只流浪猫,蹲在墙头默默端详来往的游人,走近一点它也不会躲开,换作我们小区里的野猫,可能已经没影了。猜它是饿了,朋友撕了几块面包给它,本来没抱很大的希望,谁料它嗅了嗅,小舌一卷下了肚。佛前的猫,到底也有颗处事不惊的佛心啊。我们干脆把整块面包留给了它,临走前还用瓶盖给它留了些水。阿姨笑着说,卫生间旁边的猫,居然找不到水喝!我也笑了,心里却想,佛哪舍得让他的爱猫去喝卫生间的水呢!</h5><h5> 可惜佛教圣地,很多时候不许拍照,好在留下的记忆有比相册里的东西更加鲜活的样子。</h5> <h5>  离开塔尔寺,下一站就是鼎鼎有名的青海湖了。在海拔3200米的地方,感觉离天空格外近。头顶的蓝会渐变,从近处的深蓝到远处的浅蓝,中间是一层层抹了白的湖蓝过渡,放低视线远眺,才发现湖水也是同一色彩。</h5><h5> 常常听到有人形容偌大的湖面像光滑的镜子,映照着蓝天白云。这句话只对了四分之三。大概人们印象中会倒影的都如镜子,如镜子的都该光滑平整,但青海湖是有波纹的。像晴天的雨点在水中无声地消失,没有涟漪,却有深深浅浅的印记,那或许是风吻过的唇迹。那位伟大的画家仅仅只用毛刷匆匆刷过这处画面,忘了把它捋平。那些隐隐现现的波纹,究竟是随心布下,还是藏了谁写的情诗。</h5><h5> 湖水近岸的地方泊着几条白色的游船,还有彩色的浮标。镜头再拉近一点,能看清水中淹了半身的石像,远远的像是观音菩萨,又许是我不认识的神祗。</h5><h5> 两岸是深绿色的草原,在近水的一沿露出黄色的地皮,或许还有低矮的麦色的草茎,是我不识得的。辽阔的草场上竖着几根孤零零的电线杆,远处有牧民的瓦房,房前星星点点的牛羊,在视野里几乎不动一下。但我没有看到牧羊牧牛的人。那些小小的生灵在草原上自由地探索,一方天地,一方水土,一片不大不小的草原,比得上你我的一整个世界。</h5><h5> 对面的远山染成青黛色,在云里雾里朦胧着,像少年人说不清的暧昧的梦。</h5> <h5>  本以为青海湖中的蓝天已足够惊心动魄,然而到了茶卡盐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天空之境。</h5><h5> 茶卡盐湖的水是透明的,它在人们眼中的颜色完全取决于它所倒映的事物,那些蓝的、白的、黛色的、深浅的绿色和湖沙的一点黄色,在水洗后似乎也鲜亮着,跟清清亮的阳光一起反射到人的眼睛里。微微刺痛,却让人放弃了隔着墨色的镜片去感受世界。头顶是碧蓝的天,在青岛见不到这样纯粹而鲜丽的蓝,低首却是一样的景色,天上天下,原来都在天空的怀抱里。近处有卖防水鞋套的小摊,我们买了几双下水去玩。湖水的温度恰好,不冰人的一种清冽,仿佛身心也在这水里荡涤过了。</h5><h5> 来时坐着的小火车,几分钟开去一辆,去的和来的,在铁轨上交错,黄色的遮阳顶,左侧是漆了红漆的车身,右侧是雅黄色的木质隔板,似乎穿越到异国不知名的鲜花小镇,走在一杯下午茶的光阴里。晴天里突然洒下几滴雨,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小火车上撑起了一朵又一朵的伞花,赤橙黄绿青蓝紫,像画家的调色盘,是别的时间来看不到的样子。</h5><h5> 铁轨一侧是澄澈的湖水,一侧是无际的盐地,割划得泾渭分明。盐地里有几座高大的盐雕,有埃及的法老倚着金字塔,也有知名和不知名的神话,似乎是作者随手雕下的心情刻印,没有固定的主题,只是几笔艺术的碎片,自由神往,无拘无束。</h5><h5> 洁白的一望无际的盐地,蓝澄澄的天和被同化的湖水,青黛色的远山和湖际一线的赭红,木桥依稀像是要通到红尘烟雨里,淡淡勾勒出天与水的交际,小小的行人慢慢走在暖脚的碎石子路上,也像是谁眼中的风景。</h5> <h5>  翡翠湖和茶卡盐湖有异曲同工之妙,分明是一样的风景,在湖水里却像是加了水彩画的滤镜,碧蓝的天却有翠绿的影。远方山尖上的一点雪,雄伟得让人觉得,天地仿佛在这一瞬才真正打开,恍惚中风声也像是盘古的叹息。</h5> <h5>  从“水乡”走出来,就是茫茫戈壁的大漠风光了。整个行程中玩的东西最多的就是鸣沙山•月牙泉那儿了。</h5><h5> 鸣沙山•月牙泉是丝绸古路上的一个景点,上沙山时要骑骆驼,我们兜兜转转来到一片骆驼休息的沙场。骆驼是倔强的动物,除非它愿意,不然摸摸它的头都有可能挨一蹄子。它起身时很有趣,不是像人一样一下子起来,而是先站直两条前腿,再去站两条后腿,趴下时也一样。骆驼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坐在它身上要抓紧了扶手。听导游说这些骆驼每天要上山下山几十次,好在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人流还不算多,想来它们也很辛苦。</h5><h5> 大概是因为暑假阻挡了我减肥的计划,驮我的这头骆驼没给我什么好脸色,临走前拍拍它都不乐意;反倒是我后面一位爷爷骑的一匹白骆驼很亲近人,把头搁在我腿上任由我抚摸它的鼻梁。骆驼的毛发不算柔顺,短短的,薄薄的一层贴在皮肤上,它下巴上的硬毛更是扎人,但摸起来却有种很特别的手感,有点像把手放在高级大衣的绒皮内衬上的感觉。为了挡风沙,骆驼的睫毛生得很长,棕褐色的眼珠里流淌着一点温润的光,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位女明星的眼睛都好看。旁边驼队的领头驼脖上挂着铃铛,一走一摇,叮叮当当;我眼中的世界也随之一走一摇,叮叮当当,驼铃在耳畔悠悠地响,现在闭眼还能听到一点余声。</h5><h5> 期待了很久的滑沙,要先凭人力爬到沙山顶上。看着很高,但好在铺了一把堪堪被沙子埋没的木梯,体力好的人不一会儿就到顶了。沙山顶到滑沙的出发点还有一小段路,很陡,走一步似乎都要被流沙带到原点去。中途有个玩射箭的摊位,那是真正的弓和箭,是游乐园小摊上的塑料制品比不上的,要沉的多,手臂举一会儿就酸痛得不行了。大概因为是女生力气小,弓弦似乎在我手里格外的紧,右臂伸直,左臂拉弦到下巴,一松手——“呯”的一声箭就飞出去了。我试了十五箭,一箭未中,只好不情愿地否认了自己在这方面的所谓“才能”。古代那些百步穿杨的将领,似乎又神化了一层。</h5><h5> 我和妈妈选了两个轮胎,一前一后从沙丘上飞驰而过,可惜忘了拜托别人拍几张照片。我至今还记得直沖而下的感觉,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模糊了其他一切的声音。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尖叫,大概叫了一两声,但声音不大;反而是后座的某位喊的震天响,搞得对面以为要杀骆驼了。从沙山上下来紧接着去骑了摩托,一路风驰电掣到了骆驼的休憩点,下山时又是一阵颠簸。</h5> <h5>  沙漠上空的云层似乎比前几站时都要厚重一些,明明是少雨的气候,真是奇怪。有时云层突兀地打开一个洞口,金色的光洒在一小片沙丘上,沙尘在阳光里上下纷飞,突然就明白了王维是如何写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样雄浑的诗句。</h5><h5> 月牙泉在沙丘的另一侧,水边有葱翠的绿意。月牙泉如同它的名字,像一弯窄窄的月牙,水质不算清澈,却也给大漠带来难以言喻的生机。</h5> <h5>  “莫高窟”这个名字,大概是从小学的语文课本里就开始认识了的。在那些模糊不清的照片上,在那些代人之笔描描摹摹的速写里缭绕的佛像、金童、玉女、飞天,都曾在儿时的梦里徘徊客串。下一站,就能触及旧梦的边缘。</h5><h5> 几层石崖堆叠,到了可视范围的极限,年代已久的木栏架起在嵌入的平台上,带着近灰近白的色彩。在石壁上整齐排列的石窟洞口,像没有点数的纯黑色塔罗牌,连接成经年的故事,和未知的对白。这里的墙体曾有着美丽动人的壁画,可惜在极度干燥的气候和时间的冲刷下早已不见鲜亮的色彩,那些浅浅的笔痕,又能构成些什么呢?那道淡橙色的木门或许曾经漆着朱红色,那些灰色的墙壁或许曾经有着洁白的样子,那对柱角上的小小装饰或许曾经绘满素蓝色的纹络,落在今人的眼里,却只剩历史与岁月留给它们的残篇。时间会带走一切事物原本的模样,纵使你写下雄壮瑰丽的史诗,千年后也只剩断章残句。</h5><h5> 为了保护文物,洞窟内是不允许拍照的。对于那些上千岁的壁画佛像来说,我们每一次呼吸的水蒸气与二氧化碳,都是伤害。洞里没有光线,除了骤降的温度,只有比老家长年不开的地下室里更深的霉味儿。在手电筒的一小圈光束下,古老的佛尊和虔诚的弟子,闭目修行。根据佛经与传说,每个人的神态动作都有所不一:大弟子单手执礼,表情放松;小弟子神情庄慕严肃,虔诚低首;佛陀慈眉善目,唇边挂着和善的笑,一手摊开寓意给予,一手立起寓意无畏。墙上绘着千佛壁画,无论是大小、动作还是神情,行行列列如用钢尺比过一般整齐,在没有壁纸的那个年代,真佩服匠人是怎样绘成这样神奇的壁画。</h5><h5> 洞顶有盘龙飞凤,那些仍旧鲜活的彩色纹络,各有各的名号,缠缠绵绵把儿时的梦和未来的记忆一块装饰了。在洞里,一回首,一投足,处处皆有佛在看着,仿佛在不经意间的一秒被佛座下的灵童带入了极乐世界。那是文字与图画都形容不出的,佛的魅力。</h5> <h5>  嘉峪关也是课本里常常遇见的,高大的城墙和炮塔,硝烟在斜阳中袅袅,马蹄与军号响成一片。曾幻想在城墙上骑马驰骋,又或许主角并不是我,而是古时哪一位英姿飒爽的大将军。</h5><h5> 作为古代重要的边防关卡,军事设计是无可挑剔的。记得似乎是叫瓮城的地方,两道门的设置很有意思。从一道进去,另一道门却不在对面,而在左手边拐成“L”型的小道尽头。导游说,少数民族的精锐皆在骑兵,马进城门后拐弯转身要耗时不少,这时把两面的门一关,这就是口大“瓮”——士兵在城墙上乱箭齐射,自上而下,必能全歼。这些林林总总的地方,无一不透露出古人的军事智慧,大大颠覆了人们平常的认知里,武将有勇无谋的形象。</h5><h5> 还有一个有趣的地方:光化门的门匾上刻着的“门”字竟然多出一个点,导游说这是因为嘉峪关这个地方少雨缺水,古人为了求水,就在“门”字上多加了“一点水”。我们都笑开了,原来古人也有这样傻得可爱的时候。</h5><h5> 从城墙向外眺望,有一小片水沟,不知道是当时就有,还是后来慢慢形成的。水沟里波光粼粼,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再向远望,是无垠的草场有不高不矮的绿树,明黄色的小土路一直伸到视线的尽头。</h5> <h5>  在去七彩丹霞的路上下了一小会儿雨,听说山峡的颜色比平常更鲜艳些。连绵起伏的山丘盖着红黄主色的彩被,如同在山顶打碎了一罐罐的蜂蜜,金黄的糖浆带着一点赤红流成好看的沟渠;远一点的山丘突然变成了黑白色主调,像上个世纪的老电影,带一点微妙的情调,又像路过蛋糕店橱窗里摆着的提拉米苏蛋糕。这种红、橙、黄、褐、黑、白,在相机拍不出来的地方,还有一点灰色,透着光。神问,是谁打翻了他的七色盘?</h5><h5> 在混乱却又有序的颜色里,一条米白色的小径默默蜿蜒,路旁有好看的木栅栏,小小的游人连成会跳舞的线。我想,诗与神话,大概就是大自然的一点点雕琢加人类的一点点想象。听到别队导游给那边的游客比划仰天睡佛的位置,听一遭再去端详那起伏的远山,便就真的有了佛的样子。额头、鼻梁、下巴、脖颈,弓起左臂,手抚在肚子上,连骨节都分明。乱石叠作莲台,近脚下大大小小的丘岭,这时候也像朝拜的众僧。</h5><h5> 古人指着月亮上的黑斑说那是棵桂树,于是月亮上就有了桂花树和砍树的吴刚,有了多情的嫦娥和玉兔。那么观山一指说似佛,何不就有佛呢?</h5> <h5>  旅途的最后一站——卓尔山。无论见过多少次的草原风光大概都不会厌倦,尤其是当草原和山岭结合起来的时候。在阳光的渲染下宛若初春的亮绿色,涂满了逼近眼帘的山头,在略远一点的地方露出一片泛着赤红色的山体。远山的颜色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赭蓝,一层一层像墨染的水彩画,在天与云的描摹下淡了痕迹。路旁的木桩上停着的小鸟,唱着没听过的歌,风在叶里念着不知名的诗。</h5><h5> 再往前走,山脚下有一大片茂密的森林,还有木板铺设的小道,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小道的尽头埋在山顶,那儿有一座烽火台。说不上宏伟,也谈不上华丽,但是那些岁月与风沙留下的痕迹,却让人分明感受到,时间,在缝隙里无声的逝去。曾经兵马相交的战线,如今也在游人脚下落寂,兵封的山野,变成这样窈窕的样子。空气里带着一点青草的味道,路旁远处有白里透黄的花,是有名字的,却没有留心记。我没有闻到花香,却在风里截获了一丝微雨的气息。</h5> <h5>  和塔尔寺的猫一样,这里的野猫也不怕人。卖烤肠的老板说,以前来来往往的游人都来喂这猫,有时竟能把它撑得不行。大概到了高原上,人的心也跟着旷远了吧,所以宽容了这个小东西。这只饱尝了人们的善意的猫,成功地又分获了我手中的一根烤肠。</h5><h5> 下山时那只猫还在那儿,梳理着小巧的尾巴。我家也是养猫的,一看见猫就拔不动腿,在它旁边坐下,它居然蹭在人的脚边,一会儿呼呼睡了,头蒙在爪子里。极目眺去有山,有草原,有花,有鸟,有森林,身旁有萍水相逢的野猫,有熟悉的亲人与朋友。一个人还缺少些什么呢?</h5> <h5>  这一路,始于青海,又终于青海。我们曾领略过湖光,也曾欣赏过山色;曾赞叹过戈壁,也曾流连于浅滩;从丝绸古路上插足前行,从柴达木盆地横穿而过。我们翻越了祁连山,在昆仑山脚下仰望;我们看到了飞天,在佛陀莲座前敬仰。那些课本里生疏的、冷漠的文字,都在记忆力开成一朵石缝里的花,在高原上轻轻地摇曳。</h5><h5> 这个夏天,我们踏上了世界屋檐。</h5><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