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牵挂

文尧雨

　　大娘走了，于那个寂静的早晨；

大娘走了，告别了那片她生活了几十年的黑土地；

大娘走了，带着上一辈人的恩怨离开了这纷扰的尘世；

……

　　她走的是那么匆忙，甚至让我来不及看她最后一眼、送她最后一程，她化作一缕烟云走了……

　　站在中原腹地，遥望苍茫的北方天际，我泪眼婆娑……

　　记不清两家的恩怨是从何而起，也许是父亲口中无法承受你对他的“虐待”和你言语的刻薄，也许是母亲眼中你的“高傲”和小气，也许是亲戚心中你的嫌贫爱富，也许很多，但我都无从记起，独有父母对我讲述的你对我收养而又放弃的记忆深刻，尽管他们讲起来怨气冲天，但我却从未记恨过你。长大后，我只记得你对我的格外关爱！

　　懵懂时，每次去你工作的医院玩，你总会把一些使用过的小药瓶、药盒等给我作为玩具，（那时温饱都是问题，谁家还能买得起玩具呢？对小孩子们来说，能有个小瓶子之类的玩玩已是奢侈），在我的童年记忆中，你是一个可以给我“玩具”的人！

　　上学后，每次去你家，你似乎已经把我当作了大人，你会不停地唠叨着家长里短，全然不顾我似懂非懂，我也总是默默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下。我明白，因为我是你的亲人，所以你才会向我倾诉你的孤独。

　　再后来，我17岁那年，我们一家走了，也许是父母落叶要归根吧，总之，父母带着对你们的不满回到了他们的老家——中原，甚至不愿我们再回到曾经生养我的这片黑土地上。我走了，但我却一直思念着你们和那片熟悉的黑土地。

　　18年，如白驹过隙，我真的长大了，求学、成家和立业，了却了该了却的人生历程，于是我终于再次踏上了这片让我热泪盈眶的黑土地。18年，虽短尤长，当看到接站的你，亲切感与苦涩味掺杂着涌上心头，大娘老了，银丝缕缕，但精神尚佳。你带着我们吃早餐，可是你不吃却一直微笑地看着我，就像看着远行归来的孩子一样，那么温柔、和蔼！偶尔会问“好吃吗？如果不好吃我们再换一家”。（大娘极少去饭店吃饭。不吃荤，一生大多以素食为主，偶会吃海鲜，可能跟她小时候在海边长大有关，她钟爱的食物是东北的大饼子、窝窝头、大葱蘸酱，还有咸鸡蛋、鸭蛋之类的。）

　　我住在你家里，没有一点儿陌生感，你也惟恐招待不周，晚上怕有蚊子咬我，你不停地叮嘱大哥为我驱蚊。最让我感动的是你还把我当作孩子似的，为我准备了两盒饼干，并高兴地告诉我这是你吃过的最好吃的饼干。我拿着不喜欢吃的饼干既感动又为难，还好大爷帮我解了围，大爷吵了你一顿，“年轻人谁还吃这饼干啊，也就你觉得好吃吧，你不要把你喜欢的强加于人！”你委屈地自言自语“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饼干，我想给她吃！”为了不让你失望，我象征性地吃了一块，你开心地笑了……

　　那次相见，我们聊了很多。你讲述了当年的贫困，你说，当年虽然你和大爷都有工作，但是双方都有家庭要照顾，还要抚养年幼的大哥，负担很重，不得不省吃俭用，所以人也就显得小气了，不是不想大方，是真的没有那么多。你说，现在好了，退休工资也有700多了（虽然之于我而言还是少得可怜），但看到你知足的表情，我也感到了一种安慰。在言谈中，你说，你最后悔的是没有把我养在身边。在几天的相处中，你时常会看着我说“当年我真应该把你要过来！”然后黯然地低下头，当我问起当年的事，你却沉默了，我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你对这事一直三缄其口，你没有像父母那样辩解。有些事真的已经成了别人的故事，今后没有人再会还原当年有关我的故事了！

　　时空交错，斗转星移，后来，我又回去两次，每次回去你都待我如亲生，一遍遍叮嘱哥嫂和侄女带我吃好吃的，带我去玩，有空时陪我聊天。只是你的身体每况愈下……

　　三十年背井离乡，三十年思念犹存，三十年不舍归乡。去年，我又回到了我深深惦念的黑土地上。年近八旬的你已经步履蹒跚，口齿不清，记忆模糊，但惟独记得我，你曾经想过继的女儿。临别之时，小雨霏霏，由于你行走不便，我不让你下楼送，但你固执地哭了，你拉着我不放，沿着楼梯，在我搀扶下，一步一步挪到了楼门口，你拉着我的手，乞求般地说：“你一定要回来看我啊！别忘了回来看我！”说着又哭了，我强忍着泪水转身径直离去，不敢回头，直至拐角处，回望：你，依然站在楼门口，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就这样望着她曾经想过继的孩子消失在人海中——却不曾想，这便是永别！

　　大娘走了，走得是那么突然，留给我的只是想念！

　　大娘走了，带走了那段与我有关的故事！

　　大娘走了，了却了我对那片土地最后的牵挂！

　　大娘走了，真的走了，没有等到我去送她最后一程！

　　外面起风了，大娘，是你在向我挥手道别吗？天边那朵云彩可否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