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忆旧(4):秀江桥，满载我们的乡愁

袁州逸民

　　绿水如蓝春韵远，

潮兴偶起波澜。

一桥飞越彩虹观。

韶光七秩去，

忽报挽歌阑。

犹忆当年南北渡，

风云看尽花残。

梦回泣望秀江宽。

东流留不住，

西照映青峦。

一一《临江仙·吊秀江桥毁没》

黎明，秀江桥在爆炸声中消失。

      2019年5月25日，双桥开始封闭禁行。

7月25日，发布爆破双桥警戒通告。30日清晨5点30分，随着一阵隆隆声爆响，双桥，被轰然炸毁，沉入水中。

两座并列的大桥，伴随宜春几代人成长的美好时光，从此成为一种抹不去的记忆。

多少曾经的熟视无睹，曾经的无动于衷，此后却成了永远魂牵梦萦、割舍不断的往事。只能一声声叹息：

我们，永远回不到从前；往昔的秀江桥，再也回不到我们的身边……

曾经的朝霞映双桥

　　古来宜春就有“东门笋，南门塔，西门鼓楼洞，北门秀江桥”的说法，指宜春有代表性的四个建筑，其中秀江桥，本指北门外的石桥（今袁州大桥位置）。

明朝正德年间，袁州知府徐琏写了《秀江》和《秀江桥》两首诗，分别吟咏了那时的秀江桥：

“城边环带清泉涧，渡口横穿画舫桥。”

“方桥鼇戴班工巧，五空横流玉垒墩。”

大意是说，当时城四周有清泉流淌的濠沟环绕，城北有跨越河水的画舫桥；石桥如卧龙巧夺天工，垒出五个凌空河面的大桥拱（四个桥墩）。

画舫桥建于元代至正年间，明代几经重修，并改名秀江桥。桥后来毁了，残存的石墩隐没在了水中。清朝时又在下游百米远的王子巷渡口处另建了一座秀江桥。

元明清时期的秀江桥，都是石砌桥身，上盖木廊，因而是名副其实的廊桥。明代陈定《重修秀江桥记》载，1464年发大水，桥被冲毁，后重修，“酾水五道，覆屋二十七楹，瓴甓丹艧，俱极缜壮”。可知它有五个桥拱，桥上木柱二十八对、是构成二十七楹的廊桥，可隔成一个个小商铺，华美而繁盛。

可惜，迭经天灾人祸，秀江桥屡兴屡废，以致时不时要在那儿另设浮桥。旧秀江桥最后一次被毁，是在1926年春季，因大洪水而坍塌，遗留的桥墩残迹，到80年代初还有一处露出水面。

1933年在双桥位置建的木桥

       旧时双桥一带又称野鸡河，名称真不雅。不过想想双桥北面上坡的一段旧称狗屎岭，民间土语就是这样子，这叫乡土气息，也不足为奇。

1933年，因兴建宜万公路，在野鸡河建了一座木桥(在今双桥位置上游一侧)，长185米，29孔，中间一孔稍大，可以通过船只。但桥很不结实，到1938年就因木头朽损，不得不拆除。

于是又在下游一侧另建一座临时性木质便桥。可是随着抗战形势趋紧，日军逼近，次年再度将它拆除。直到10年后的1949年8月，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南下打到宜春，才又重修了一座木质便桥。

《读史方舆纪要》卷87记述，袁州府“东屏豫章，西控长沙，……当东西孔道，所谓地有常险也“。是说宜春为江西通往湖南的交通要道。这一要道的秀江上没有一座石桥，对于湘赣间的交通影响实在太大，于是兴建新的秀江桥此后便提上了议事议程。拟继续沿用旧有“秀江桥”名称，在今双桥位置建一座钢筋水泥桥。

1952年7月1日秀江桥建成开通仪式。(彭国萍摄)

       1951年12月，由江西省公路局设计的秀江桥开始施工。桥梁并不是按苏联标准设计，而是依照英美制建桥标准，自行设计的。

桥有7 孔（水中6个桥墩），为两组3孔连续和中间两桥墩挂梁的钢筋混凝土桥梁（我们从桥中部能看到挂梁断开之缝）。虽然桥建得不算精致，但它是当时江西最长的钢筋混凝土大桥之一，也是宜春历史上第一座现代的钢筋混凝土桥。

桥长186米，高14米。1952年8月，桥建成通车。

我一位朋友说，宜春公路分局的曾大模曾是重要的设计者之一，如果这话是真的，应当记录在案。可是宜春地方志没有记载，那就让我这篇小文记录下来吧。

过去描绘宜春的美术作品，多以秀江桥和宜春台作标志。（黎善鸣画于1984年）

       秀江桥建成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与宜春台一起，被视作宜春的标志。看看四五十年前描绘宜春的美术作品，往往就把秀江桥与宜春台合画在一个画面中，可见当年秀江桥是这座城市的重要地标建筑。

近70年了，这里总是车水马龙，为南北交通孔道。当得知桥要被拆除时，宜春人心中会生发出多少依依不舍的留恋！

       记得40多年前的秀江河，河水清澈，桥的上游很大一片区域，水底有细沙，是天然的游泳好场所，一到夏天，无数大人孩子在那边嬉水。

桥底下水底则是鹅卵石和稀稀落落的水草，站在桥上可以看清水底的一切。因而那时常常有人手持不足一米长的渔竿，上有三根像锚一样的带倒钩的渔钩，站在桥上看准水中一两尺长的游鱼，将渔钩猛地甩下去，在鱼儿游过渔钩旁时，将钩往上一挑，便能把鱼儿钩上。

那样的情景，近40年来基本上消失了，因为水渐浑浊、水草满河、鱼儿难觅了——说起上述往事，长辈们能不忆当年？古书上说，秀江因“澄清深碧”而得名，什么时候，我们还能再看到秀江的澄澈碧透呢？

秀江桥中部有接口

       桥两头最初有一米见方的水泥岗亭，无门，两侧有圆形观察孔。也许最初曾设守桥岗哨吧，后来无产阶级专政的震慑力巨大，再无须担心“阶级敌人”生出“炸桥”的企图，所以我这60年代初出生的人从小就没见过给桥站岗的人。

约1969年前后，那时我还小，一天晚上跟着妈妈由南往北过桥，经过岗亭时吓了一跳，只见里面黑乎乎地躺着一个人！岗亭老不使用，里面也成为一些人撒尿的地方，很骚，居然会有流浪汉蜷曲在里面！那动荡的年月，真有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草民啊。

       以前不讲究装饰，最初没有桥畔雕塑。但印象中，到八九十年代，桥头立了一座动态极度前倾的人物雕塑，好像要失去重心一般，超级奋勇向前的革命者形象。

后来，大约世人不喜欢那样的气冲霄汉模样吧，就改成了钢质的海鸥翱翔的简洁清爽作品了(它也是江西省卫生城市的标志，由何志宜设计)，雕塑一直留存至双桥的最后日子。

70年代秀江桥（严兴河摄）

       许多人回忆秀江桥，往往会想起在那上面观看端午节赛龙舟的盛况。随着咚咚的鼓声节奏，一艘艘龙舟从上游飞驰而来，穿过秀江桥，奔向下游。秀江两岸人山人海，秀江桥上更是欢声雷动。从上俯视龙舟从桥下通过，那种感觉与在岸边观看是不一样的。

40多年前，我看那时的龙舟赛，曾见船尾掌舵的人不时依节奏后仰下腰，直击水面，其付出力量的程度，不亚于划桨选手。至今想不起来人家是怎样做出那样的超难度动作的。

秀江河中龙舟赛(视频)

80年代，秀江桥上游两岸犹为成片的绿色菜地。

       不过，这座桥太窄了，桥面宽4米，两边为高出桥面20多公分的人行道，各1米宽。桥面仅能通行一辆汽车。

过去开车上桥前，须观察对岸有没有车子先上桥，有时好不容易等这辆迎面来的车开过去了，对岸又有车率先上了桥，那可真让这边等待的司机着急。好在80年代以前汽车少，这样的情况还没成为大问题。

又，因桥面窄，骑自行车的人在汽车经过身边时，通常不得不靠边停住，右脚踩在高起的人行道上，让汽车先过。

而我十二三岁时才学骑自行车，那时个子矮，有一次在秀江桥上骑行，后面来了一辆卡车，我也试图学大人的样儿，把右脚踩右侧人行道上停下来。可我个矮腿短，没有停稳，就在汽车从我身边开过时，我右脚点了几下右侧人行道，身体却失去重心，竟向左侧汽车一边倒过去。太悬了！汽车刚好从我身旁开过，我就倒在了桥面。那一次，差点儿成为我的一大劫难！

1984年，双桥通车典礼。（吴清平摄）

　　桥窄不利于交通，桥的承重能力也不行。所以，到1984年，不得不在桥旁上游一侧再建一座桥通行汽车，老桥则开始不让过大车，后来干脆小轿车也不让过了，都走旁边后建的桥。新建的桥也称“秀江大桥”，而宜春人后来习称这两座桥为“双桥”，以致这么个俗称，渐渐成了它的主名了。

不过，别以为直到80年代才意识到要再建一座秀江大桥，其实早在“文革”时期，就有过建新桥的动议。1969年，中苏珍宝岛冲突发生后，全国进入战备状态。宜春是战时三线地区，这里分布着一些重要的战备厂矿。地区国防办当时曾打报告给上级，请求新建一座秀江桥，称现有的这座桥:

“……是宜春通往三线厂矿的咽喉，由于该桥设计载重量低，桥面狭窄，不足以适应运输需要。"

但那时政治运动如火如荼，报告递上去后没了下文。以致这建新桥的愿望，一等待就等成了十五六年后的事了。而岁月如梭，现在，后建的秀江大桥，又与先前的老秀江桥一起，再次到了被拆除的时候。

桥墩上有水位线标识

　　虽然宜春的春季常发大水，但几十年来，从未经历过大水淹没桥墩直逼桥面的险情。桥北第一个桥墩的北侧，标有水位尺度，但多少年来，几乎很难看到水漫到尺度靠上面一些的地方。可见秀江桥的高度是非常恰当的。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双桥即将拆除而被封闭了，有关部门在上游二百米处另建了一座临时性的钢便桥，以利行人和非机动车通过。而便桥启用仅四十多天，宜春遭遇了数十年来罕见的洪涝，洪峰滚滚，一些地方漫出了秀江河堤。鉴于洪水太大，有关部门于7月8日傍晚发公告暂时封闭钢便桥，而十二小时后，7月9日晨约5点半，钢便桥竟被洪水冲毁了！

尽管洪水已淹没双桥桥墩，直逼桥面，但双桥安然无恙。只是它们已不能再使用了，因栏杆已被拆除。

原计划6月中旬拆毁双桥，因连日大雨，怕拆毁的桥身阻挡泄洪，于是延期。想不到雨水不止，至7月上中旬依然暴雨频繁。宜春常年的大雨季节在春季，半个多世纪以来，何曾见过7月炎炎夏日，大雨依然倾盆，洪水依然汹涌？

是否，冥冥天意，为了挽留即将拆毁的秀江双桥，才频发洪峰如此之大？才警示钢便桥不可取代双桥？才让澄碧的秀江水变成咆哮的洪流发泄对拆毁双桥的不满？一一这虽属无稽之谈，但有关方面早已确定拆毁秀江双桥的日期，继而又不得不一再延期，这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啊！

也许，这桥也不舍得离我们而去吧？

钢便桥被洪水冲毁。

       终于，秀江双桥还是在这个夏天，拆毁了。

自1952年8月至2019年7月，桥存在了漫漫67年！秀江双桥消失了，新大桥将兴起。宜春人既依依不舍，又对新桥充满期待。我曾想，将下游一侧的老桥保留下来，时间久了将来也能成为宜春的古迹。但这想法很不现实，因它处于交通要道，新桥仍将在这里修建。

有人说，新桥还叫“双桥”吧！而我以为，还是叫“秀江大桥”吧，因为它更有历史感，更有文化积淀。

       秀江桥头，我们非常熟悉的小贩三轮车上的扩音喇叭，没完没了地用宜春土话叫喊：“快来快来，新摘咯（的）苍子（柚子），十块钱三札（个），精甜精甜……”这样的叫卖声，从此，是否就成了那个地方的绝响呢？

       清朝著名文士袁州府萍乡县人文廷式有《西江月》词：

“布衣来往秀江桥，休问五陵年少。”

秀江桥，我们平民百姓的桥！我们几十年等闲往来于桥上，那样的日子，平淡而充满温情，而今，桥远逝了，给我们平添了挥之不去的乡愁。

别了，旧时那美好的流年光影;

别了，秀江桥，你将永远留在我们的心间……

       （陈益民，写于2019年，秀江桥最后的日子里。文中有的图来自网络，谨向原摄影者致谢！）

未来秀江新桥设计样

80年代后期从下游看双桥（严兴河摄）

双桥并列的英姿

午后流云映衬双桥(赖绍军摄)

双桥夕照

(选自"顺其自然街拍“新浪博客)

双桥夜色

秀江桥伴随父辈长大、变老，又迎来幼儿成长。

交警巡逻驰过秀江桥，好气派！

桥上摩托车的轰鸣，三轮车小贩的喧闹，现在也成了亲切的记忆。

“快来快来，十块钱三乍，精甜精甜……”

吆喝声，久久回荡在夜色中。

双桥老旧，不能过大型车了，有限高钢梁。

双桥将拆毁，在上游建临时钢便桥供行人、非机动车通行。

难得见到的双桥与钢便桥同在的影像。

(上:由西向东。下:由东向西)

往年秀江河发大水的时候

2019年7月，钢便桥才建四十多天，就面临巨大洪峰的冲击。

7月9日钢便桥被洪水冲毁，似乎是秀江河对秀江桥要被拆毁的报复。钢便桥被冲毁于5点半，后来双桥被炸也在5点半！冥冥中似乎在昭示人与自然的较劲:人定胜天？天定胜人？

恋恋不舍的秀江双桥啊！5月25日，双桥封闭公告发布，令宜春人心头一紧。，用宜春话说，叫"吓得嘞响一下"。

赶紧来到桥边，留下我们最后的倩影。

在桥边回忆儿时的快乐（并重温当年的淘气）

这样的合影，会让人联想到旧时照相馆以绘制的上海高楼或北京天安门为背景进行拍照、表示到此一游的情景。

秀江桥长我们十岁，我们却视它为伴我们成长的伙伴。

炸毁双桥的公告，还是来临了！

炸双桥，周边警戒范围不小。

这一天，终于降临了！

清晨的爆响，惊醒了宜春人的梦。

起床一看，河上那熟悉的身影哪去了呢？不禁悲从中来。

而今而后，我们永远，

只能在幻境里，

与曾经的秀江桥亲近……

附 录

以下为后补图片

(图片来自"宜春发布"公众号)

链接(点击阅读)

 宜春土话，比你想象的更有历史文化含量

 宜春忆旧(1):浮桥

 宜春忆旧（2）：大码头

 宜春忆旧（3）：宜春台

 《宜春赋》:袁州风雅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