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北纬44度的冰雪记忆

简人（李云良）

　　　　 

哈尔滨是座大气、沾染了俄罗斯风情的城市，一向被誉为东方的"莫斯科"、"小巴黎"，西方元素充满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在东北，哈尔滨和长春都有过被沙俄和日本殖民的历史，经历时间的风雨沧桑，但最不易抹去的是建筑，这是两座城市一段凝固的历史。我很喜欢这座充满异域情调的城市，因为它身上散发着历史的味道高贵的气质，就像我一路上见到的俄罗斯女郎，很美的女子，高挑，象牙色的皮肤，眼里闪烁着大海神秘的蓝光。

　　我在哈尔滨的日子里，天空总飘落着晶晶的雪屑。 早晨拉开窗帘，总看见宾馆外面裙楼的屋顶，雪又厚了几分。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厚厚的冬装里只露着两只冒着热气的眼睛。我穿着两身保暖内衣裤、羊毛衫，棉袜、羊毛袜、帽子，口罩和围巾，出门穿鞋时，感觉腰都有点弯不下去了，活像个笨重的企鹅。

走在大街上，听脚步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细小的雪粒吹打在身上，风吹过时，那种洌洌的冷，穿过我的门牙，钻进我的喉咙，如同一把把冰刀，企图在你的脸上刻下冬季深深的印记。

而每年冬天，在松花江畔都会上演一场冰雪盛宴，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把哈尔滨堆砌成一个晶莹剔透的童话世界。冰雪大世界汇集天底下冰雪艺术的精华，是我所见过规模恢宏，冰雪景观最华美的游园会了，它与日本的冰雪节、加拿大的冬令节、挪威的滑雪节并称世界四大冰雪节。而在哈尔滨人的眼中，冰的美丽，雪的纯洁，如同上帝派来的天使，冰雕、冰灯、雪雕，把这座城市装扮得像一个美丽而神秘的水晶世界。

我是在午后前往冰雪大世界，目睹了夕阳闪耀在冰灯上奇妙的变幻，在华灯初上时感受绚丽的冰雪世界。那些洁白无暇的冰雕，被灯光镀上不同的色调，像是童话中的城堡，闪着烂漫的光……

这是一个奇异的冰雪王国，它的中心建筑是模拟的埃菲尔铁塔。冰城堡、冰大厦、冰城楼、冰围墙、冰房子、宫殿、庙宇、回廊、高塔、滑梯……一切都由晶莹的冰块构建而成。在冰雪大世界中漫步，恍惚走进了一座晶莹剔透的迷宫。各种造型的冰雕在这里呈现出一种美丽的肌理，玲珑剔透，宛若水晶，在洁净的冰雕面前，似乎所有的欲望都在一瞬间融化。

　　滑轮胎、冰上自行车、滑冰车，游人的欢乐的尖叫声不时在远处的大滑梯上起伏。在这里，冰糖葫芦都能卖到二十元一串，但买的人仍然络绎不绝。人们在零下三十度吃着冰糖葫芦，通红的脸上绽放着永不融化的笑容。

当地人曾告诉我，哈尔滨的冰雕晶莹剔透，年年翻新，永不重复。据说古老的冰雕是东北乡间赶马车人的杰作，赶车人为了夜间照明，用木桶盛水，结冰后将桶中间尚未凝固的水倒掉，便成了一个外实中空的天然冰雕，稍做修饰并凿一个孔后，在中间点上蜡烛或松明子、油灯之类的，放在车前照明。后来哈尔滨人在上元节常做冰灯给小孩子玩耍，让他们挑着冰灯笼放鞭炮、堆雪人、打爬犁。而那些精心雕刻的各种式样的冰灯则悬挂在街市上，流光溢彩地供人们观赏。早年哈尔滨的一些商家、客栈和饭馆门前，常用这种冰灯照明，招徕客人。而一些生活在哈尔滨的外国人，也喜欢做些十字架、宫殿样式的冰灯，放在松花江上展览。年年的冰雕在冬季璨然绽放，给哈尔滨带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美。

　　据说这些透明的冰块都取自于松花江， 我特意问过做冰块的师傅，看他们用冰锯锯开那些厚厚的无比结实的冰块。师傅遗憾地告诉我，松花江的冰，己经没有以前厚了。他还说哈尔滨的冬天常会发生让人悲痛的事件，松花江结冰后，人们可以在上面滑冰，遇上堵车，很多汽车也会直接行驶到冰面上。车轮碾过的冰面，暗藏的危机却不为人知。倘若遇到气候骤然变暖，冰块也都悄然变薄。"车连人一起下沉到松花江的冰窟里，八成不再上来了。汽车紧闭玻璃窗，外面的水压顶着车身，人开不了窗。所以活活在里面憋死。就算事前已经摇下窗，可以从车窗爬出来。但冰冻三尺的江水也会把人活活冻死。"他叹了口气说："像这样的惨剧，每年都会发生……"

　　汽车穿过市区，沿着剪刀把似的引道跨过松花江大桥，就到了江北的太阳岛，从道口到公园门口有一段距离，大概步行要二十多分钟。路两旁寂静而空旷，近百座纯白的雪雕在蓝天下浮动着柔和的光泽。

据说早年满族在此渔猎，因松花江盛产的鲂（俗称鳊花），满语发音近似汉语中的"太阳"，后来加上"岛"字便成了"太阳岛"。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起，这里每年都会举办盛大的雪雕艺术节。

视野中的雪雕恢宏无比，蔚蓝的天空和洁白的雪雕相映，给人一种强烈的静穆之美。而现在，冬日的阳光洒在我脸上，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被雪花一样飘忽的阳光所笼罩，逐渐凝固在这个澄明的世界中了。

　　在登上太阳岛之前，我一直以为雪雕是用天然的雪雕刻的，直到现在才知道，天然的雪太松散，无法凝固在一起。因此雪雕的雪全都是机器人工制造。道路两旁矗立着无数的雪雕，远远望去仿佛汉白玉一般，闪烁着耀眼的光。

孟元老曾在他的《东京梦华录》中记载，"豪贵之家，遇雪即开筵，塑雪狮，以会亲旧"。这种习俗一直延续到一百五十多年后的南宋都城杭州。而在哈尔滨，雪雕与冰灯、冰雕一直互为姊妹，如果追溯历史，那么，哈市的雪雕艺术的源头就是民间那种粗糙、笨拙而可爱的雪人了。据说这座城市最早的雪雕作品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兆麟公园出现的。如果说雪是冰城哈尔滨的灵魂，那么如今的太阳岛就是雪的圣殿，这里的积雪厚实而洁白，地面上、栅栏上、松枝上都托着积雪，就连那些欧式风格的屋顶上也都覆盖着雪，岛上散落着好多老房子和别墅，它们一律掩映在玉树琼枝间，像是披了一件童话中的白衣。

穿行在林立的雪雕群中，我惊讶于那些看似普通的白雪，但通过艺术家的手却重新获得了呼吸和生命！

尽管雪雕的生命和其它雕塑作品相比显得十分短暂，但我一直觉得它比石雕、泥雕更有灵气。尤其在阳光的照射下，雪雕四周笼罩着一层令人心醉的黄晕，也许最美的事物，总是无法永恒，因此雪雕可以说是一门残酷的艺术，付出的劳动如此巨大，却只能保留一百天左右，待到春暖花开，灯息人散，它的美丽和哀伤，仿佛像海市蜃楼一样在人们眼中消失，那淋漓流淌的样子一定会使人黯然神伤。

雪博会的右侧塑有雪乡的景点，我在这里品尝到了传说中的"冻秋梨"，在东北，入冬时农民会把一种个头不大的梨深埋在雪堆里，直冻得黑硬。吃之前得把梨泡在冷水里化冻，然后捞出来用牙一咬——凉、甜，酸，所有的滋味一瞬间齐聚到嘴里，咯吱吱的给人感觉像是在啃一根冰棍！

　　冬天的哈尔滨是沉静的，她的河流——这座城市脖子上一条闪光的项链，现在就在前方沉睡。大地冰封，暮色温柔，我哈出的白色的蒸汽在空中飘散。随着白桦林在雪地上的阴影不断拉长，哈尔滨的夜晚己悄然降临，我又一次感受到这座城市蚀骨的寒气了！

在这座气质独特的城市中穿行，我始终觉得难以描述，她的面貌，她的特征，她沉静的表情下，隐藏着的深沉的气息与灵魂。冰雪是冬天的味道，是凝结着寒气的欢乐，在中国大概还没有一座城市能像哈尔滨一样热爱冰雪，呵护冰雪。我想：如果没有冰雪，哈尔滨就如同失去了灵魂。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哈尔滨其实并不冷，冷的只是气温而己。而这座城市的体温，却始终是温热的——当你在温暖的屋里，隔着玻璃窗看阳光倾泻进来；当你与那些憨厚热情的东北人心无城府地相处……

一直觉得当那些寒冷的风，不化的冰，寂静的街道，惟妙惟肖的冰雪雕塑，黑白电影一样在心底挥之不去时。那一刻的哈尔滨有很多理由，让你不得不爱上这座冰雪铸成的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