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 (四）

罗文烈

一位老重庆人小时候的故事

文/罗文烈

一碗回锅肉

那个年月，傍晚是巷子里最热闹的时候。

这条巷子，在新华日报旧址旁边，当时名叫韦家院坝。

临到傍晚，下班的、放学的、挑担的、背背兜的.....都急急忙忙回家。巷子里的川流不息，都回家吃晚饭。

那是困难时期，家家吃饭，都在屋内。临街的也是如此。偶尔，一个小娃娃，捧着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大碗，窜出门外，但很快屋里就传出喝斥声，小娃娃立刻返身折回屋里。

我家那时就住在这条巷里。中午在学校打“罐罐饭”吃，傍晚随小巷的人流，回家吃晚饭。每次晚饭时，桌上只要有一点油晕，我和弟弟都迫不及待。60年代初，我和弟弟都很小，我们在饭桌上的活跃，总是遭到姐姐的阻挠。她是要我们让妈妈多吃一点。姐姐在妈妈面前，不动声色，私下却悄悄地用眼色暗示我们。

有一次，饭桌上放着一碗难得的回锅肉。那是姐姐学校伙食团，凭票供应的。姐姐一口未吃端回家里。吃饭时，大概我对肉动筷太频繁？姐姐在我脚上猛踩了我一下，我“哇”一声哭了。

妈妈莫名其妙望着我，问怎么回事？

我把筷子拍在碗上，指着姐姐：“她踩我！我一夹肉，她就踩我！”

妈妈明白了，叹一口气，半天没言语。过了一会，才缓缓对姐姐说：“你在干啥？唉，让他们吃，让他们吃。”

八十年代，年景有了好转，饭桌上才开始有了变化。巷里临街的人家，晚饭也由屋内转向屋外了，小饭桌摆到门口，让人能看见桌上的山城啤酒、还有油辣子拌的凉菜。煞是诱人。

当然，这些小桌上，也时时摆着一盘回锅肉。

小搪瓷盅

重庆人都知道，有个大坪医院。妈妈就是在这个医院动的手术。这个医院，当时叫“大坪陆军医院”。

但是，已无治。医生走出手术室，对家里人说，晚了。并说，这种病，病人曾长期疼痛难忍。你们怎么没发现？早发现，可早治疗啊！

但在之前，家里人谁也没察觉。

当时是困难时期。妈妈有病，自己忍着，不给家人说。

家人们为此痛心，姐姐更是伤心不已。

妈妈手术后，回到家里，已不能下床了。家里人心里明白，妈妈已到最后时刻。就象一盏油灯，一粒火光虽然在挣扎着跳跃，但灯油已经快耗尽了。全家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定量供应的肉票，省下来，尽量用在她身上，竭力为她提供一点营养。让她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更长一些。

这些事，都是哥哥姐姐们在操心。他们比我大十几岁，在上班，是我心目中的大人。而我还在上小学，很多事情，还懵懵懂懂的。

这一天，是我的生日。放学回家后，我扔下书包，趴在妈妈床边，悄悄把这个重要的事情告诉她：

“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

妈妈看着我，“嗯”了一声，趁周围无人，赶紧从枕头边摸出一个小搪瓷盅，塞到我的手上：

“拿去，快吃吧！别让你哥哥姐姐他们看见了！”

打开小搪瓷盅，我眼睛一亮！里面，是几小块排骨，和几片卤肉。这是哥哥姐姐们一大早，在“陆稿荐”排长队，给妈妈买来的。家人千方百计为她提供一点肉食，她却悄悄省下来了。

妈妈没有忘记我的生日。她早就把情意放进了小搪瓷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