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333333">夜已经很深了,白日涌动人流的医院安静下来了。时不时地电梯的声音传来,有病员或者陪护或上或下;不时有病人睡梦中的痛苦呻吟,惊醒了陪床的亲人。立马折身起床,或搀扶或抚慰。我把折叠床放在母亲的病床边,不敢睡,也无法睡着。母亲也没睡着,一直似睡非睡的。母亲躺着有点口渴了,我用汤匙,很小心喂给母亲,看母亲含一口水,很吃力咽下,我就一汤匙一汤匙喂下,几经努力,母亲总算能喝了几口水。我的母亲,喝口水都是不容易的事了。</font></h3> 我记忆的近50年来,母亲第一次这么长时间住进这医院里,我才有机会在夜间陪在母亲的身边。母亲轻轻给我说着重复过多少遍的陈年往事、家长里短。我不想打断母亲,觉得听母亲讲这些往事,很受用。就觉得一下子回到了那很远的年代,就想起那些亲人。因为怕影响临床的病友,只是轻声应着,向母亲示意我在认真听着。想来84岁的母亲,第一次住在这医院,母子间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待在一起,于我于母亲,都是难得的机会。我想,这住院也是让娘好好休息一下的机会吧。母亲太忙碌,太爱管事情,管完自家的事情,还得管邻居家那些卧床的老人。这次,她可以静静地休息了。亲戚们来看母亲,带给母亲一点买补品的钱,娘就让退给人家,母亲可以帮助人家,就是不愿意让别人为她花钱。就是这几天住院,还不时问我花了多少钱了,还自责让儿女们破费了,还怕耽误儿女们上班。我边听边落泪,我的娘亲啊,84年您第一次住进医院,50多年我第一次在医院陪侍您的身边。我安慰母亲,我一个月工资就足够母亲治病的,你养一回儿子,总得回报一下吧。说完,母亲嘴角有些笑意了。 躺久了,母亲要起来歇一会。我将母亲扶起来,看母亲一头乱发。我用梳子轻轻给母亲梳头。母亲的头发,真的像是秋天的白草一般。记得小时候,母亲每每梳头,我们就等在一边,等着拿着母亲的头发,去货郎那换糖吃。那时,娘是一头乌发。可是,现在,梳子轻轻在娘头上梳着,是稀疏的白草一般,我努力噙住眼泪。 母亲要下来走一走。我搀着母亲在楼道走着,走过一间间病室。有些重病号床头的各种测试仪器闪闪烁烁。母亲不解地问我,那是什么?我告诉母亲,这些重病的人要靠这些仪器,来随时检测着。母亲哀叹着:人老了,真难啊!母亲这话是说别人还是说自己,我搀着母亲,走得很慢,很小心地。我想,我刚刚走路的时候,母亲肯定也是这样搀着我。现在,到了我要搀着母亲走路了。为了帮母亲走路,我搀着母亲从楼道的这头走到楼道的那头,好像是非常漫长的路。楼道没有别的人,只有我轻轻搀着母亲。很清晰听到产科病区有婴儿的啼哭,也不时有重病号的痛苦的呻吟,远处还有家属悲痛的哀嚎,我知道又有老人从这里走了。这医院的楼道,虽然都是哭声,一遍连着新生儿的啼哭,一遍连着垂死者的挣扎。这一边幸福的歌声,一边是悲者的痛哭。我有点后悔带母亲,在这个时刻在楼道走了。母亲靠着我,就像我小时候依偎她一样,母亲说:生生死死,人都是这样啊!没想到,母亲的声音没有一点悲哀。母亲给我说,活了84岁了,超过了所有的亲人,再就是儿女都孝顺,活得值了。我心里很惭愧,母亲这么大岁数了。我才有机会搀着母亲走这几步。我不是孝顺儿子,我搀着母亲,走在这医院的楼道,就像走在了漫长的时空。我从一个懵懂少年,一下子就到了半百之年。而我的娘亲,没想到一下子就这么苍老了。这时光真是无情啊! 整个大楼,除了危重病号的陪护,除了护士站的护士,大家都睡了。娘说:这些丫头真不易啊!这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们,为这病者守护者。我想起了南丁格尔,我想起了德兰修女。他们就是这些病痛者苦难的神,而我们眼前这些护士不也是拯救病痛者的美丽的女神么?这些白衣使者,包括这医院所有这些医疗设备,都是拯救痛苦者的神。我在心里,向她们默默致敬。 夜间,我陪侍母亲,没有任何困意,我觉得内心是坦然的。我总算在母亲前尽人子之孝了。但愿,娘亲有个幸福而无病痛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