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2019年3月13日,就在我母亲离世后仅1年零14天。那天天气晴朗,但在我的记忆中,太阳光是苍白的,一切都是朦胧的,这个世界显得很不真切。不忍提起,又不愿忘记。我恨那吞噬生命的魔手,也恼怒自己的无能。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我父亲的灵魂是否得到了安息。每当夜深人静时,似乎老父亲那双浑浊但坚定的的眼睛,正在看着我。是一种怎样的眼神?我不知道,是赞许,是责备,是幽怨,还是无奈!我嫉妒某些人的父亲反复入院,但每每都能化险为夷,而我的父亲是健步外出的,咋就再也没能自己回来了呢?我常提醒自己要有坦然面对的心态,但总敌不过事发的猝然。唯一能让我们安慰的是,走的很快很突然,应该没受太多的罪!</h3> <h3> 今天是2019年6月23日,别父百日整,百日肝肠断。您亲手栽种的桃树,就在您的身旁,长得郁郁葱葱,它能陪您说话吗?我的爸爸!您墓地上的小草充满着生命的活力,它能抚慰您们在荒野中的孤寂吗?我的爸爸!今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老屋里,真切地闻到了您的气息。可再也没有人陪我喝茶了,再也听不到发<span style="line-height: 1.8;">生在方山那些精彩的老故事了,再也看不到您目送我离开家门那亲切的目光了。高尔基说“父爱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巨著,读懂了它,就读懂了整个人生”。</span></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h3></font></h3> <h3> 我的父亲方春钱,出生于1934年12月11日。五岁时,他的母亲就被病魔夺去了性命,成了一根无娘的草。俗话说:当官的爹,不如要饭的娘。我的爷爷只知道自己拚命干活,不知道关心失去母爱的孩子。更加上,父亲年幼时体弱多病,身材矮小,有着许许多多说不尽的凄苦。那个社会的贫民可谓赤贫,一年到头,大多吃泡菜饭、面疙瘩、菜汤菜水,基本没有白米饭。而我爸爸一个五岁的孩子,只能自己盛饭,可他身体还没有灶台高,家中没有小板凳,高的凳子又爬不上。有点饭粒或菜或面疙瘩,都沉在锅底,饭勺柄长而人矮,我的爸爸舀到碗里的总是汤汤水水。1942年金华沦陷,日本鬼子也进入了澧浦、方山一带,并在我们方山村建有炮台,村里的百姓,常常要逃难。我的父亲才七、八岁,由于身体孱弱,靠拉着别人家牛的尾巴,才能勉强爬山过岭,躲避日寇。方山村地处半山区,四周的山与武义、永康的群山连绵不绝。在新中国成立前后,总有土匪在村里出没,拿着明晃晃的刀枪,摊派钱粮、吆五喝六。十几岁的父亲,经常处于惊恐之中。就这样,在半饥半饱之间,在不死不活之间,在风雨飘摇之中,他竟然也长大了!有的人身处逆境就颓废了,有的人在逆境中却能奋起。我的父亲应该属于后者,一个没娘的孩子,常会被他人欺负,他想改变这一切,只能自强。如此凄苦的童年,反而使他很有志气,很讲自尊。后来,不让自己家族利益受损,不让自己家人吃亏,这种意识会如些强烈,大概是开始于幼年吧。一辈子刚强,有些急躁的性格,也能从他幼年的经历中找到影子。长到十七、八岁,虽然个子还是矮,但体格已经有些健壮,没有人再敢欺负他。还很会动脑筋,人也算聪明,慢慢地在同龄人中显示出了一些威望。</h3> <h3> 21岁那年,他结婚了,很快就有了大姐。农村的习俗:树大开叉,儿大分家。分家时,只分到半箩筐红萝卜、半箩筐番薯及两间旧屋,家中一贫如洗。父亲咬紧牙关,下定决心,要创立一点家业,让自己的子女过得好一点,也要让村里人看得起。“理想,只要是真的,就是感人的。”他的理想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如此的狭隘。然而那是真的,他一辈子都在拚。别人还在呼呼大睡时,他已出门,在生产队出工之前,割回了满满地一担草,又不耽误出工。大雨天,别人在家歇工,他却出现在几十公里外的武义山区或集镇上,买些他认为可以赚钱的如粮食、烟叶、独轮车等等。下午,爬山过岭挑回来,挑着一百多斤的物品,走几十公里的山路,那是常有的事,你想他该有多么顽强的毅力。大概在下午4、5点钟,把这些货物放在方山岭南边派塘村的一个亲戚家里,赶回家中再干点私活。等到晚上,天完全黑透,再翻过方山岭,到亲戚家将他买的物品摸黑悄悄挑回来。等到澧浦镇集市,再拿到镇上卖,能赚几个钱贴补家用。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做买卖呢?因为在当时,这是属于投机倒把行为,政府要严厉打击的。我父亲也曾跟我讲起过,有一次在武义的白洋渡,他挑了一担烟叶,为了防备市场管委会检查,把烟叶放在一条弄堂的角落里,几斤几斤分批拿出来卖。已经卖掉了一半,赚了一些钱。白洋渡市场管委会的一位工作人员非常狡猾,装扮成农民的样子,宣称要买大量的烟叶,结果让自认为谨慎小心的父亲中了圈套。剩下的所有烟叶,还有藏在裤腰上的钱全部被没收。对一个家庭负担极重的农民,可以说是蒙受了重大损失,两手空空的回来,他感觉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地走不动,在路上花费了比平时多了很多的时间,几十年后,我还能感受到他当时那种沮丧的心情。</h3><h3><br></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当然,我的父亲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的母亲,还有稍长一些的大姐、二姐都十分勤劳刻苦,是我父亲的得力助手。我的母亲心地善良,孝亲敬老善待他人,看事情能从大处着眼,为我们家赢得了好名声。我的母亲很勤劳、很节俭,为父亲守好了家业。我母亲有好脾气,时时处处让着有些火爆的父亲,点点滴滴体谅着有些大男子主义的父亲,我父亲也就更有了拼搏的干劲。很奇怪的是,幼年体弱多病的父亲,在成年之后,体格非常好。一天天陀螺一样转,一天天拼死拼活的干,却几乎看不到他疲劳的样子,总是精神抖擞,也几乎不生病。我想是得益于他两项特殊的本领:一会吃,二会睡。我父亲身高只有160厘米,但饭量很大。他年轻时候用的饭盒大的惊人,一餐能吃掉一斤米的饭。当他70多岁的时候,还会自嘲自己的饭量大:“你这个年轻人啊,还吃不过我这个老头”。在生产队里干活,中间有休息时间,其他人都在那里谈天说地,而我的父亲会迅速找到一个阴凉的树下,脸上盖个草帽,不到两三分钟就能呼呼入睡。也许是太辛苦了,既便身上爬着蚂蚁,蚊虫叮咬,他依然能睡得很香。</span><br></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h3></font></h3> <h3> 我父亲还有一个让他人艳羡的长处,古人伯乐善于相马,我父亲善于相牛。千百年来,中国都处于农耕社会,耕牛几乎占了一个家庭的大部分财产,农民对耕牛的感情是城里人无法理解的。农民拥有相牛的技艺,是让乡人极为敬佩的。父亲深受我爷爷的影响,对牛很感兴趣,他努力学习又肯钻研牛经,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成了相牛的一把好手。把牛当做家庭主要劳力的时期,他能准确判断这头牛,劳动起来力量大还是小?耕田的劲头足不足?大概能长多大?甚至牛脾气可能会犟到什么程度等等。同时,他还能牢牢把握金华牛市价格的走向。所以他一辈子买了很多牛,在买卖牛的过程中,从来没有亏过本,在牛身上赚了不少钱。1984年,那时候,政策已经开放,可以大胆的贩卖耕牛。他年前买了一头水牛,第2年开春的时候卖掉,赚来的钱给我买了一只上海牌手表,一辆海狮牌自行车。十七、八岁的我,己经知道耍酷,高兴得晚上都睡不着觉。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经营模式的改变,耕田已经基本用不着牛了,牛也就成了一种食材。这个时候,能否准确估计一头牛的重量,成了买卖牛能否赚钱的主要水平体现。我爸说,有一次五、六个精通牛道的人,一块估测一头牛的体重,最后我爸爸估出的结果,与测出的准确重量,只相差了两、三斤,成为这些人中最准确的一位。只要讲到这个话题,他还是那么自信,还是那么洋洋自得。</h3> <h3> 可买牛卖牛,风险也是很大的,比买点粮食等投机倒把风险大的多。有一年冬天,他到武义宣平买了一头黄牛,从宣平牵着牛走路回家,路程有100多华里。牛走长路是不如人的,人走得累,牛走得更累。还可怕的是,天空不作美,飘飘扬扬下起了大雪。晚上八点多钟,终于快到家了。牛走过一座小桥,脚底一滑,浑身无力的牛迅速从桥上翻了下去,掉到了冰冷的河沟里。哗哗的流水,很快就要把牛淹没。我爸爸来不及多想,快速跳到冰冷的雪水中。脚伸到牛肚子下面,拼命想给牛一点力,牛也感受到了严重的生命危机。当我爸用脚、用手使劲抬牛的时候,它也拼尽全力,腾跳起来,牛竟然从水沟中跳了出来。在牛奋力转头拼命跳跃的时候,牛角顶到了我爸爸的腰部,几支肋骨骨裂。爸爸虽然疼得了要命,但还是非常庆幸,牛安全了,否则的话,家庭会蒙受重大损失。他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忍着疼痛,迎着漫天的飞雪,和疲惫的牛慢慢走回家,已经晚上十点多钟了。即便身受重伤,他也没有休息过一天,仍然干着力所能及的农活。大概在计划经济的1972年,他偷偷卖掉了一头牛,由于种种原因,被有关方面查获。澧浦区市场管委会,多次将我父亲叫去追问。当时来说,贩卖耕牛是一项大罪,他自己估计要坐牢了,可扔下这一家子怎么办呢?我妈妈愁得扑簌簌地直掉眼泪。非常幸运的是,澧浦区市场管委会主任老朱,是一个老革命,他很能体会老百姓的辛苦。后来又了解到,我爸爸一个人干活,要养活8个人,真不容易。当时方山村的村委会也保护我爸,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们家的家庭成分是贫下中农,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这样,这件事情就被老朱压了下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爸爸每每讲起这件事情,都还是心有余悸,不停地说:“万幸啊,万幸!”</h3><h3> 我的妈妈早年身体不好,不能干重些的体力活,而我爷爷也常年卧病在床。我父亲经常跑外面,生产队的工分却也不比其它正劳力赚得少,自留地里庄稼的长势也不比他家的差。就是靠我父亲这种顽强的拼搏精神,强烈的家庭责任感,灵活机动的生存策略。一个人不仅养活了一家八口,家中还略有盈余。父亲曾多次自豪地说:我们家负担很重,但从来没有向他人借过钱,反而能借钱给遇到困难的亲邻。我们家先后买了三次房,造了一次房,成了许许多多村民羡慕的对象。在那样困顿的年代,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中,确实太不容易了!我一直以来,对父亲都充满了敬意。父亲确实是我们生命中最好的老师,他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做事要有强烈的责任心,成事要有顽强的意志品质。在我看来,我的父亲是用汗水,用血水,甚至用生命,创造着这些有限的物质财富,撑起了这个家。</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h3></font></h3> <h3> 我的父亲除了勤劳外,还超乎寻常的节俭。凡是家里有变质的食品,都不会舍得扔掉。掉到桌面的饭粒,都要捡起吃掉。我们都不愿吃的,甚至母亲也不愿意吃的,都是他一个人吃。过年后,会有一些肉剩下,他们二老,就会将这些肉炒干菜,我爸能吃上整整一个月。目前,我中午在单位里用餐,有多位同事赞扬我,餐盘里食物吃得最干净。有的说,我是做思想工作的,能以身作则。也有的说,我是响应习主席的号召,认真执行光盘行动。其实这些说法都是错的,这是父母给我的影响,尤其是来自父亲的影响,而这种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只要将饭菜剩下来,我就会有负罪感,会觉得对不起在饭桌上捡起饭粒吃的父亲。我们给他买的新衣服总是不舍得穿,就要穿那些破旧的衣物。即使后来家中条件好了,也从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浪费。2012年6月,我下决心,带年事已高的父母到北京去玩。让他们去瞻仰心心念念的毛主席,去感受感受故宫伟大的建筑群,去看看了不起的长城。临到约定的时间,我父亲就是不肯去。我知道,他是心痛那几个钱,少一个人去就可以让我少一些开支。我心想您不是心痛钱吗?我就以彼人之道还至彼人之身。骗他说,来回火车票全买了,钱都已经花了,而且一分都退不回来,岂不白白损失了那么多。我父亲是一个全文盲,他当然不知道这些。听我这么一说,他就呆了,最后终于同意出发。</h3><h3> 有一次,我爸的一位老友叫方根全,跟着我爸爸一起到武义、永康一带的山区买牛。回到家之后,不停的跟我们说:“被你爸爸饿死了,被你爸爸饿死了。”如果要出门了,我爸爸会在早上三、四点钟就起床,在家里吃的很饱很饱,带上一些番薯、土豆等,再走路出发。然后一天都不买食物,等到傍晚或晚上回来,再吃吃饱。方根全无法适应他的这种外出行走方式,一路叫苦不迭。他这样做的目的还是为了节省,自己家的东西是自给自足的,自己种的,不化钱的,到外面买任何物品都得花钱。到了晚年,仍然保持这一习惯。家里种着水果,他会拿到金华卖,不知疲倦地走街串巷一整天,不会化去一分钱。我们家里一直养着鸡,我父亲走了之后,我们清点了一下,他养的会生蛋的母鸡就有16只。生出来的鸡蛋会给我们吃,会给孙辈吃,甚至会拿去卖,他自己从来没有舍得吃过一个。对于他这种有些吝啬的节俭,对于他这种近乎虐待自己的节俭,我们的亲朋好友,甚至子女都不很理解。是不是他经历的危机过多,严重缺乏安全感呢?我想是的,他的一辈子,经历了太多的艰难困苦,忍受了太多的物质贫乏。特别是大跃进后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全家没饭吃,大姐差点饿死。为了撑起这个家,他除了拼命劳作之外,还要从嘴中省出来。一辈子习惯了,想去改变他,真是很难很难。刚刚四、五年前,跟我聊天,他还说:“这个社会真好啊,我们以前一辈子都担心没得吃的,现在这方面竟然一点也不用操心了。”听着让人要流眼泪的话语,我终于真正理解了他这种过分的节俭,对自己的苛刻了。所以我有时候只能采用欺骗的手法,比如说牛奶,明明没有过期,我说过期啦,你赶快吃。比如说,买了一些食物、衣服等,会告诉他很便宜很便宜的。</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在父亲走后不久,我侄儿发了一个老人卖水果的视频,这个老人外貌与我爸有几分神似,看得我热泪盈眶。想到父亲已经永远长眠在黑暗的土地里,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样。“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生活的苦涩有三分,您却吃了十分。想想您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抚摸您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歌词中唱的就是像我父亲这样的人。</span><br></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h3></font></h3> <h3> 我有一位堂哥,年轻的时候在外面经常会惹祸。每次总是我父亲帮他摆平,该出力的出力,该道歉的道歉。这位堂哥要成家了,拿不出钱去旅行结婚。我父亲想尽办法,给他筹集了500块钱。当时我堂哥非常感动,竟然跟其他人说:“等我叔叔老了,我要赡养他。”我的大堂哥年岁很大了,还没有成家,每每讲到这个件事,他就长吁短叹。一旦有说媒的上门,或者女方来人。他和我母亲就会主动请他们到我家里来,热情招待,忙上忙下,一个劲的巴结。在我们家隔壁有两位待嫁闺阁的姐妹花,我道听途说:这两位美女分别跟我两个堂哥在谈恋爱。我把听到的,学给爸爸听,我父亲说:“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是真的,我们家隔壁的那间房子,就送给她们家好了。”少年的我听后很是不解:这不是伯伯家的事吗?那间房子是你拚死拚活买来的,要你这样费心干什么呢?我想,父亲的生肖是狗,狗是不是代表了忠和义?同样,我们的其它本家,要是有什么事情,他都会积极向前,随叫随到!</h3><h3> 我的爷爷也是一个特别勤劳刻苦的人,年轻时干活常常用力过猛。这样,五、六十岁就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长年卧病在床。我几乎听不到,我爸爸说自己辛苦。倒是经常听他说,我爷爷的一生是怎样的不容易。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由于食物实在匮乏,就吃山上挖来一种植物的根。结果造成了我爷爷严重的便秘,看到遭罪的爷爷,我爸爸竟然用手,从爷爷的肛门中将便秘的粪球挖出来。春节、清明、七月半、冬至等节点,我父亲一定要祭祀祖先,仪式庄重,行礼极恭。而且一定要我们回家,如果谁不到,他就会不高兴,甚至发脾气。我父亲长在旧社会,有比较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他常说:“让我感到最高兴的是,有两个儿子就有两个孙子!”记得我儿子,刚出生才四个月,第一次回老家。刚到家门,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父亲就要抱着孙子出去。我连忙说:“爸,天下雨呢!”我爸竟然说,没事。就抱着宠爱不得了的孙子出门了,我知道,他是到父老乡亲那里献宝去了。</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现 </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在仍然还活着的,我爸爸有一个堂姐,还有一个与我父亲年龄相仿的,他的亲姨妈。我父亲每年都要数次去看望她们。看到我父亲八十多岁的人啦,还要来走亲戚。她们的子女很是过意不去,也担心安全问题,一再劝诫我爸爸不要去了。可我爸爸就是不听,他说,就这么几个人啦,只要我能走得动,我就该去看看。我那患了老年痴呆的堂姑姑,有时自己家人都认不全。半年去一趟的老弟,她竟然能认得清楚。许多老亲戚,他也常记挂着要去看看,但去了之后,往往饭也不肯吃就要回来。 我父亲是无法忍受欺负他的人,或者占他便宜的人。他不会像我妈一样能容忍,他会给予坚决的反击,不留任何余地。所以也会招致一些人的忌恨。但他自己从来不会去占别人的便宜,与亲朋好友的交往,自始至终做到“出六归四”。为了送点他自己种的菜,有时会到我工作的单位。当门卫得知是我的爸爸时,就请他坐下,还给他敬烟。我爸是会抽烟的,几年前开刀住院后,烟就抽少了,为了控制抽烟,他常不带烟。后来见到我,我爸就一个劲地夸门卫。他说:“我下次也得带一包烟来,回请一下。”我说:“没事的,门卫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要是有什么礼数我也会回的。”他说:“那不一样的,我下次来,一定得带包烟。”遗憾的是,上次他讲过后,再也没有来了,再也不可能来了!</span><br></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h3></font></h3> <h3> 与我们同一生产队的有一户家庭特别不幸,他家的成分是小地主,是属于当时阶级斗争的对象。大儿子得病27岁去世,二儿子肝癌36岁去世。在那个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成分不好的家庭,是在人前抬不起头的。面对他们家的这种无比凄凉的光景,村里许多人不愿或不敢帮忙。他们与我家是同一个生产队的,我爸爸看到他们家如此悲惨,他不避阶级嫌疑,无数次伸出热情的援手。多少趟帮他们家,将大儿子用独轮车推着,走20多公里路,到金华医院去看病。二儿子重病在床,帮他们守了多少个夜晚。自己家的活已经如此辛苦,我父亲为了他们家的事,还要四处奔走。这种帮助完全是无私的,贴时又贴力,没有任何报酬,也没有在他家吃过一餐饭,最多就是一句感谢的话。这些,让我看到了在我父亲身上熠熠闪光的了不起的人性光辉。改革开放后,他们家落实了政策,家里的男主人已经成为了一位国家退休技术干部,生活境况极大好转,给我爸爸买了一双解放鞋。动情地说:“你为我家的事情,不知道磨坏了几双鞋啊!”</h3><h3> 当年,我们村里唯一一个在解放军部队里当领导的,他的妹妹竟然看上了一个地主的儿子。在阶级斗争激烈上演的年代,这完全是门不当户不对,但他们两位青年男女感情深厚、不离不弃。女方的家长没办法,要对方拿出多少彩礼?当然也有刁难的成分。这位名牌大学毕业的地主,哭丧着脸找到我爸。我爸借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努力去撮合这桩婚事。我爸爸是一个完全的文盲,经常在外面跑,非常真切地感受到知识的重要性。也有的村民曾经跟我说:“要是你爸爸有文化,那真了不得。”这些人虽然地主出身,但都是一些文化人,我爸爸不避忌讳,一如既往的尊重他们。</h3><h3><br></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十多年来,我每个周末都回家。回家主要的事情是:我父亲讲故事,我做忠实的听众。我父亲讲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方豪,讲为金华四中捐资助学的方锦荣,讲共和国的烈士方国迪。我父亲讲太平军攻打方山的经过,讲日本鬼子在我们山上修建的炮台,讲土匪如何横行乡里。我父亲会感慨于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艰难,我父亲会对村里发生了一些不正之风愤愤不平,我父亲也会为目前自己村建设的落后而扼腕叹息。十多年来,许多故事其实是讲了一遍又一遍,但我从来不会打断他,让他感觉到自己的价值。我也很惊诧于我父亲在这些方面惊人的记忆力,我把它理解为,是他对家乡的一种情怀。正是通过这样长期地听,让我了解了方山的形,懂得了方山的神,爱上了方山的魂,并以看似落后的方山村为荣。他的这种情怀,已经在我这个儿子身上得到了延续。就在他出事的三天前,星期天的晚上,他靠墙坐,我面墙坐。跟我中气十足、绘声绘色讲了一个多小时!2005年的夏天,我陪我的父母到杭州游玩,我母亲最想去的地方是灵隐寺,因为她心地善良,近佛信佛。而我爸爸最想去的地方是岳王庙,岳飞忠君爱国的故事,他是从婺剧的唱词中知道的。站在岳飞的坟前,看着跪在地上的那4个人,他是唏嘘不已:“这么一个大忠臣,竟然被这些人害了!这么一个大忠臣,竟然被这些人害了!”</span><br></h3> <h3> 100天了,我也在想,我的父亲有什么缺点。我的父亲,您脾气不好,会在妈妈面前发火,有时我们也感到不愤。但您照顾了病床上的妈妈一年多,而妈妈几乎没有照顾过生病的您,这似乎又扯平了。我母亲走的时候,我只会默默的流泪。因为我母亲是多次治疗,抢救无效而走的。踮着脚思念、任记忆盘旋,在这最近的100天里,我先后有5次失声痛哭,每次都是在一个人默默喝酒之后。这回我真正懂了:除“酒后吐真言”这句话之外,还应该有一句话“酒后吐真情”。一个健康的人,突然就这么走了,而且走得如此惨烈,正如他的性格一样,怎不让我们痛彻心扉?思念如潮水一般,有涨有落,在这100天里,它会定时涌起!父亲是我的知音,而我也能读懂父亲的人生。就在100天前,我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失去了这个知音,怎不让我们肝肠寸断!100天了,“眼前一条路,无人送我行,想看您的笑,笑容已凋零,想听您的声,声音已结冰。”怎不让我们泪雨淋淋!</h3><h3><br></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 </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父爱如山,如今山已远去。我的父亲,您安歇吧,您这一辈子太累了,您毕竟已有85岁高龄!您无非想让自己的子女好,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一定会和和睦睦、相互照顾的。我相信您的忠诚,您的顽强,您的勤奋,您的爱憎分明,您对家乡的情怀,会在您的后辈子孙中传承下去。有些搞不清楚的事情,我们也会一直努力。我的父亲,您安息吧!但愿下辈子还能遇到您!!</span><br></h3><h3> 儿子:小洪 </h3><h3> 2019年6月23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