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 （原创）

陈婷婷

　　阿花铁青着脸冲到了公交车站，看到娟子挽着玉梅的胳膊说笑着走来，快步迎了上去。

“你们可算来了，我跟你们说，刚才把我给气死啦！”

“谁惹你了？”玉梅惊讶地问。

“不会又是儿媳妇吧？”娟子笑眯眯地，她与阿花熟。

“昨晚她又跟我家儿子吵了，早上我儿子没吃早饭就走了。哎——我好心喊她起来吃饭，你知道她怎么说我啊——‘你凭什么管我，用不着你管！’ 气得我直想抽自己的嘴巴，怪我嘴贱！她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啊！”

“你家媳妇真不懂事儿！”娟子道。

说着，42路公交到站了，三人上了车。

阿花屁股刚落进过道边的座位上，马上转过身，脸冲着斜对面并肩坐着的娟子与玉梅，厉声控诉起来。

阿花身旁的男乘客被严重干扰，连着几次报站都没能听清，眼见车又进了站，犹豫不决地站到了门边，扯着嗓子问司机，却被阿花的大嗓门抢了风头。

“天天在家欺负老娘！哪天我真跟她干一架！”

没等司机回答，男乘客摇着头下车了。

娟子眼睛瞟着男乘客，向前探探身子：“哪用得着你这个婆婆出面，让你儿子教训她！”

“儿子没用，反过来叫老娘让她！她比我儿子大好几岁，老娘一开始就不同意！天天跟我儿子吵，不理我，不喊我妈，傲得不得了！不晓得傲什么东西！是能挣钱还是生得美啊？！不肯出去打工，天天睡到中午，衣服都是我帮她洗！”

娟子遗憾地摇摇头：“一开始觉得不对，就该捣儿子跟她翻。”

“谁说不是呢！好坏歹话我跟儿子说尽了，他非要跟她结婚！她是海南那边人，瘦得一把骨头，身上没玩意儿，不晓得我儿子看上她什么？这丫头一肚子鬼心眼！要是我老公还活着，哪会让她得逞！”

娟子转向玉梅：“她三十多岁老公就没了，她一直开出租车，一个人拖着个儿子不容易啊。”

玉梅直点头，“太不容易了。”

“我是没有能力给儿子买房的，好在老家征迁，到手一百多万，这辈子总算在城里人面前能抬起头了。买了现在这套房子，一百七十多平方，上下楼，儿子媳妇住楼上，我住楼下，各过各的，她就是容不下我！想法子要把我赶走！天天跟我儿子吵，儿子就跟我吵，说我天天出去跳舞，我不跳舞能干什么？！在家等死啊！”

娟子拉长了脸：“就是！跳舞有什么不好，锻炼身体，又能结交很多朋友。“脸转向玉梅，“我们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玉梅忙不迭地点头。

“欺负到老娘头上！我们在外面玩的女人，惹毛了六亲不认！我丈夫死了十几年了，十几年我都没跟人，跳跳舞就说我了！我在外面认识个男人，你讲人家干嘛呢？！要讲就讲我！丈夫死了十几年了！凭什么不许我找男人！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阿花的满头卷发也气得直抖，却仿佛在抗议：人活着还是很有意思的！

玉梅注意到，阿花脸上的美白霜没涂匀，脸上黄一块白一块，鼻子倒是气得红红的，眼圈也是红红的，样子有些滑稽，也有些可怜。

“她不就是想让我死了让她么？我早晚要死给她看，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阿花，别讲这种呆话！”娟子压低嗓门劝她，玉梅也点头附和。

“我讲的是实话！她不就是嫌我碍眼么，那我就死给她看！！”

前排几位乘客闻声不安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轻生女”的粗壮背影：棕红色的大波浪，花外套遮不住的游泳圈，亮到扎眼的漆皮短裙。

脑袋们放心地拧回去了。

娟子欲言又止：“阿花，给你提个醒，你知道我也不是外人。你那位王师傅真客气，每次碰到他都跟我打招呼——不过——你把他带回家，恐怕你媳妇真要有想法。他还没离婚吧？”

娟子转过脸向玉梅解释：“王师傅在我们小区门口开摩的，人很好，长得也精神。”

玉梅“嗯嗯”了两声，眼睛瞟瞟阿花，不想阿花正盯着自己，眼神很是微妙——带着一抹羞愧，却闪着隐隐的挑衅，又似乎可怜巴巴地期待着她的认可。

玉梅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眼神，转向窗外左右探望，神情好像在说：“哎，光顾说话了，现在到哪儿了？”

阿花失望地转向娟子，嗓门不知不觉地降调了：“朋友带回家吃饭不正常吗，管人家闲话。我又没让她烧给我们吃。再说了，他要是有个像样的地方住，我哪会把他带回家？老王没离婚。他老婆在农村，一年见不到两次面。”

娟子凑上前，眼盯着阿花：“哎，他打算离婚跟你过么？”

“我没催他离婚。不管他的事儿！合得来就处着呗。男人都靠不住，老公，儿子，全都靠不住！我手头还有些养老的钱，在他身上也花了好几万了，谁知道他看上的是人还是钱啊。我烦死了，就这么点养老钱，儿子媳妇也在逼。去年儿子买车花了我十几万——”

娟子打断她：“你就傻吧！记着，不能给男人花钱，无底洞！儿子媳妇要让他们工作，不能养成啃老的习惯！”

玉梅点着头，诚恳地说：“是啊，你还年轻，要多为自己考虑。”

阿花心里一阵感动，感激地望着玉梅：“你不知道，以前我开出租车，累是累，心里舒坦，儿子也知道心疼人，热饭热菜烧好了等我。现在儿子像换了个人，不给钱就给脸色看，媳妇是巴不得我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终点站万达广场站到了……”

喇叭里传来播报，三人下了车，一块儿向万达广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