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在僻静的街巷寻找古建筑,我觉得那些历经沧桑的建筑是一座城市的记忆。南京算得上是一座大都市了,然而徜徉在街头,恍惚时常在现代与历史之间交叠、切换。迎面而来的那些爬满青藤的老房子,或者悬柃木掩映的某条街道。作为一个旅人,我无从知晓这些年代久远的老房子的前世今生,但可以想象这座城市埋藏着多少惊心动魄的往事。在南京的日子里,这种感觉始终伴随着我,即便面对某块毫不起眼的青砖,一口废弃的古井,但那种怀旧的感觉也会突然而至。</h3> <h3> 从地理上看,南京地处长江中下游,兼有中原的大气和江南的秀气。南京古称"金陵", 素有"钟阜龙蟠、石头虎踞"之称,是一座气象万千的帝王之城。历史上的南京,是由越王勾践灭吴后所建,自魏晋以来它几乎都与中华民族的命运休戚相关。但这座坐落在秦淮河畔的古老城市,也许是因为山水环绕,始终给人一种安详,从容的感觉,作为六朝古都,十朝都会,那是江南历史上一个远去的繁华时代,但千年之后,它的气息仍在街坊流淌。</h3> <h3> 在南京行走,秦淮河始终是一个无法回避的景点。从夫子庙走到秦淮河边,转过南方地区会试的总考场江南贡院,跨过一座石桥,河流的另一边就是旧时南部教坊名妓聚集之地。穿过风中飘摇的酒旗和灯笼,几百米的老街,越往前走,内心就变得越恍惚。这条唐诗中著名的小巷,三国时曾驻扎着孙权的军队,因为云集黑色的军服而得名,下午三点的乌衣巷与斜阳无关,而我却突然有种置身于千年市井之间的感觉。南京自古有"江南佳丽地"之称,明末清初时,余怀在他的奇书《板桥杂记》中写到顾横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马湘兰六人,因后人加入柳如是、陈圆圆而史称为"秦淮八艳"。而现在漫步秦淮旧巷,能找到的绣楼只剩下李香君纪念馆中的媚香楼了,那是一座两层高的幽静的绣楼,小巧玲珑,与江南贡院隔河相望。它的主人李香君,在当时的秦淮八艳中,名声并没有柳如是或陈圆圆响亮。明崇祯十二年,复社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到南京参加乡试,还没来得及走进江南贡院,就先登上了媚香楼狭窄的楼梯,于是他和李香君开始演绎了一出《桃花扇》中的旷世传奇。同样在秦淮河边众多的绣楼里,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接连三次为《马湘兰画兰长卷》题诗,而明末四才子之一的冒辟疆专程从南通如皋赶来,只为见识名震秦淮的董小婉。</h3> <h3><br></h3><h3> 其实,在那个时代,能得到名妓的青睐,几乎成为文人的一种荣誉,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曾写到一桩趣事:有一个叫丁言志的书呆子,作了诗一心想得到名妓聘娘的褒奖,以为扬名之捷径,没想到结果反而大受奚落……</h3> <h3> 秦淮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分为"内秦淮"和"外秦淮",而由东水关入城,经夫子庙,再由西水关出城与外秦淮河汇合,那条长达十公里的河流,就是历代文人墨客为之倾倒、寻迹访踪的"十里秦淮"。从夫子庙前的沣池码头登船,六十元一张的船票,让我有机会隔着六朝金陵的烟水气,在夜色中,在画舫、彩灯和历史的倒影里,感受昔日金粉堆积的秦淮河。上世纪二十年代一个夏天的傍晚,俞平伯与朱自清曾同游秦淮河,雇了特有的小船"七板子",悠悠地驶入了这条著名的河道,他们以《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为题,各自创作了一篇散文。然而,今天的南京已非昔日的金陵,这条乘坐了十几个人的摇橹船,实际上仍由机器驱动,好在夜色多少遮盖了发动机的声音,但比起俞平伯和朱自清笔下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却少了几分韵味与优雅。</h3> <h3> 有时我想,倘若杜牧没有写出《夜泊秦淮》那种痛彻心扉的忧郁,那么河中摇曳的灯影和橹声,都无法带着我穿越时空,回到那个绮丽而香艳的南朝晚唐。在我到来之前,这条流光溢彩的河流,它已经在历史深处流淌了千年,裹挟着风月、商女、诗人、王谢的堂前燕和滴血的桃花扇……走在桥上,望着空中的明月,只是路上人来人往,到处是霓虹灯和小贩的吆喝声,再也看不见宝黛湘云,也无法找到酒楼中卖唱的歌女了。</h3> <h3> 但南京的美丽始终掩盖不了它的悲情色彩,即使我在喧闹的街道上闲逛,在肯德基或星巴克的店前走过,仍觉得远处存在着另一个南京。那些咏叹南京的诗篇,从"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到"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或"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都弥漫着悲凉的曲调。没有人会怀疑这座城市阴郁的气质,无论是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太平天国纪念馆、雨花台,甚至是中山陵、明孝陵、总统府,总隐藏着一种萧瑟的气息。在这座城市里发生过的战争,不仅数量惊人而且极其惨烈,在近代太平天国的"天京事变"中,太平军破城后,六万成年男性全部被杀,为了营造天王府,洪秀全几乎将六朝以来的古建筑全部拆毁。紧接着曾国藩率领的湘军进入天京,三天之内杀死太平军十余万人。而日军侵华制造的"南京大屠杀",中国军民被枪杀和活埋者竟达三十多万人,可以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埋着冤魂。悲情已经像寒气一样渗透到它的骨髓里,并构成了这座城市的性格和血型。</h3> <h3> 和很多到这座城市的游人一样,我喜欢它独有的风物。在短短的四天里,我几乎到过所有的景点,我承认自己迷恋壮阔的玄武湖,安静的鸡鸣寺,亭台水榭、回廊曲径的瞻园,雨花台店铺中色泽奇异的五彩石,以及明孝陵银杏和红枫交织的神道……其实,我迷恋的是南京古都的气息,迷恋一条暗香汹涌的河流、一面斑驳的城墙。尽管现在,满大街的法国梧桐在秋风中飘起了落叶,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南京的味道,忧伤、闲适、怀旧,甚至夹杂着一点小小的颓废。</h3> <h3><br></h3><h3> 当然,南京的味道一直少不了美食的身影。南京人爱吃鸭,大街小巷都有各式鸭子的熟菜出售,并吃出了多种花样,"鸭都"也几乎成了它的代名词。据说南京的制鸭技术久负盛名,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南朝时期就有记载。特色小吃鸭血粉丝汤不仅味道好,就连颜色也非常诱人,坊间流传最早是由一位落第秀才所创,他落榜后一时茫然无绪,灰心丧气,在家中绝食了两天后,终于忍不住四下觅食,发现厨房里只有一碗鸭血和一些鸭杂,他便将鸭血倒入锅中,与粉丝、酸菜、鸭肠等混合煮食,没想到歪打正着,竟发明了一道苏菜中的另类精品。听说南京还有风味小吃盐水鸭,而另一种叫"鸭胰"的美食,居然拥有一个诱人的名字"美人肝",传说那是汪精卫在南京时最爱的一道菜了。</h3> <h3><br></h3><h3> 南京与同为沿海城市的上海、杭州的精致优雅相比,显得有些粗服乱头。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却因敦厚和朴实,被人称为"南京大萝卜"。当我无数次在街头巷尾,遇到谷歌地图般为我指路的市民,看到那些为了能吃上一碗美味的馄饨,情愿排队半个小时的南京人,面对历史上沉重纠结的南京和日常生活中怡情、节奏缓慢的南京,我已经分不清,哪一座才是我真正要走读的城市?</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