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故乡

浔仁

<h3>“割麦插禾,割麦插禾,割麦插禾……”</h3><h3>布谷鸟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屋外,雨丝如织,屋檐下外出觅食的燕子也回巢了,一家子呢呢喃喃。山野间一片葱茏。</h3><h3>我是在故乡。</h3><h3>五月,正是赣北一年中最好的时节。</h3><h3>我握着母亲的手,陪她坐在阳台上看雨,母亲也较平日安静了许多,似乎忘记了满身湿疹带来的难以忍受的奇痒,很专注地看着雨。雨势越发的大了,透着一股凉意,我松开母亲的手,进屋拿起一件外套给她披上。</h3><h3>“你回来好几天了,涧内怎么办啊?”母亲忽然转过头,满脸微笑地望着我。</h3><h3>我愣住了。“涧内”是我堂兄的小名,莫非?</h3><h3>“妈,你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我靠近她问。</h3><h3>“你是宜仙。”母亲依然笑盈盈的,很肯定地答复我。</h3><h3>“宜仙”是我堂嫂的名字。母亲竟然不认识我了!</h3><h3>&nbsp;</h3> <h3>母亲的失忆早有端倪。原本性格开朗的她忽然变得寡言少语,原本勤快得不肯稍作停歇的她日渐慵懒少动,原本思维灵敏口齿清晰的她无缘无故地变得思维混乱甚至语不成句……只是我一次又一次地以“忙”为借口,没有认真对待母亲的这些变化,更没有守在母亲的身边,关心她、帮助她、陪伴她,直到去年冬天的那一场病。那场大病差点让我失去了母亲!母亲虽然坚强地活了下来,但大病之后的母亲失忆日见严重,生活也完全无法自理。兄姊们带着她在各个城市里求医问药,心力交瘁,却始终难见其效。<br></h3> <h3>我决计陪母亲回家小住。母亲一生难舍故土,我渴望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人能唤起母亲的记忆,能减轻母亲的病痛,能慰藉母亲的心灵。</h3><h3>故乡静谧而闲适,山野里充满着希望的色彩。</h3><h3>“妈,你就在院子外面走走,累了就歇歇,我在院子里面洗衣服,有事喊我。”院子外面的路又平又直,我递给母亲一根拐杖,再在院门口放一把椅子,方便母亲休息。</h3><h3>“细奶奶,这么早就开始锻炼了呀?”是早起路过的乡邻在跟母亲打招呼。</h3><h3>“是啊,你这是去锄草吗?”听得出,母亲心情不错,嗓门也大了一些。</h3><h3>我们村是个小村子,村民们大都外出谋生,常住人口通常不超过10个人,他们的平均年龄也超过70岁了。他们也只在村子周围的田地种一点蔬菜以及少量的农作物,自给自足,没有太多的经济考量。</h3><h3>“细奶奶,你年轻时可是一把好手,还想种地吗?”乡邻们知道母亲的病情,一边干着活一边跟母亲搭话。</h3><h3>“干不动罗,没用啦。”母亲回应着,“你地里的玉米长得真好。”</h3><h3>母亲特别敬重庄稼活干得好的人。</h3><h3>我一边洗衣服,一边听着母亲与乡邻们有一搭无一搭的对话。</h3> <h3>故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似乎真的能唤回母亲的情感,回到家的母亲明显活泼了、生动了、坦然了,也自信了。</h3><h3>经常,我会用轮椅推着母亲在附近的村落里、道路间漫步。赣北多丘陵,山路弯弯。一天,我们走在一条山路上,路边的一树白花开得蓬蓬勃勃,十分惊艳。</h3><h3>“妈,那是什么花?”我问。</h3><h3>“是刺花。”母亲张口就说出了答案。</h3><h3>我跑近一看,发现还真是刺花,也就是“蔷薇”,它们缠绕着一颗大树,就形成了这一树壮观的奇景。</h3><h3>五月是枇杷成熟的季节,村村都有许多枇杷树,黄澄澄地站在村头院尾。村民大多外出打工,十室九空,成熟的枇杷也就无人问津,单做了鸟儿的美餐。一天,我推着母亲经过附近村庄的一颗枇杷树,树很矮,举手可摘。我摘了一颗熟透的,剥给母亲吃了。</h3><h3>”妈,好不好吃?”母亲点点头。</h3><h3>我继续摘,一边逗着母亲:</h3><h3>“今天我作小偷了呀!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做小偷呢。不过,人家知道我是为了你做小偷,肯定会原谅我的。”母亲笑呵呵地听着,她知道我在逗她。</h3><h3>路上,总会遇到一些附近村子的乡邻,他们多是年长之人,母亲脱口就能喊出他们的名字。听着平时倦于言语的母亲跟他们说着曾经的事,我感慨、感动,更感恩。故乡,谢谢您!</h3> <h3>去年冬天的那场大病之后,母亲就患上了泛发性湿疹,全身奇痒无比,多方医治始终无法好转。有人告诉我,用野生金银花的藤煎水洗澡有效。我觉得可以试一试。可是,这漫山遍野之中,哪里生长着我梦寐以求的金银花呢?</h3><h3>我只能求助于我的乡邻们。访遍附近的村落,终于有乡邻告诉我确切的地点。</h3><h3>我不能留母亲独自在家,开车载着母亲同行。金银花生长在一处村落后面的山边,车子无法驶近。看见村口有几个聊天的长者,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母亲托付给他们。</h3><h3>“你放心去把,我们陪她说说话。”很快就有好几个乡邻陪坐在母亲的身边。</h3><h3>在乡邻的指点下,我顺利找到了那颗金银花。这颗金银花把根扎在一大丛枸骨之中,藤条则缠绕着一颗高大的苦楝树,使劲地往上爬。它粗壮的藤条让我约略估算得出它的年龄,它茂盛的枝叶也令我想象得出花开季节的璀璨。我有些不忍,可是,为了母亲,我只能挥动我手中的砍刀。</h3><h3>枸骨增加了砍割的难度,将近一个小时,我终于回到村口。</h3><h3>“你妈非要去找你,我们把她拦住了。”乡邻们这样说。我千恩万谢,由衷地。</h3><h3>“这颗金银花挺大的,我把它割了,你们可能好几年都采不着花儿了。”我很是歉疚。</h3><h3>“那有什么关系呀?有效果你再来,那边还有两颗。”乡邻们爽朗地回应我。</h3><h3>这就是我坦诚而无私的家乡!感谢家乡山野丰富的赐予!感谢可敬可亲的乡邻们!</h3><h3>&nbsp;</h3> <h3>每天早起,我总是先打开院门。</h3><h3>照例,我又看到了院门外一把新鲜的苋菜,红艳艳的,鲜嫩又饱满。</h3><h3>不用说,我知道这又是同村的柳姐姐送来的。柳姐姐其实已经70多岁 了,我是按照村里的辈分喊她姐姐。</h3><h3>此次回家,我一人带着生病的母亲,最大的难题就是买菜,我必须去几公里外的乡镇购买。</h3><h3>“这是我刚摘的苋菜,没打农药,你就着新鲜炒了吃。”可是我怎么好意思吃柳姐姐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菜?</h3><h3>“不是为了你妈,你哪有空回家?我想给你也给不着!”柳姐姐说得很真诚,我不能拒绝这份真诚。</h3><h3>从此,苋菜、空心菜、缸豆、马铃薯,柳姐姐每天都换着品种给我送菜。</h3><h3>“要吃我自己去您菜园摘吧,您天天送过来我真的不好意思。”我说。</h3><h3>“你妈可不能离开人,你照顾好她就不容易了,我每天带一把给你,有么事难的。”柳姐姐快人快语,70多岁了说话依然爽利得很。</h3><h3>五月一过就要过端午节了。端午的前两天,清晨,我正打算起床,就听见柳姐姐在屋外喊我。我赶紧答应着把头伸出窗外,只见柳姐姐把一串粽子挂在我家后门的把手上。</h3><h3>故乡还有过节吃炒米粑的习俗,这一天,柳姐姐又送了一大碗炒米粑过来……</h3><h3>我百感交集!</h3><h3>故乡,是在我无能也无力几近绝望之时的最后堡垒!</h3><h3>故乡张开她的胸怀,一点一滴、一丝一缕地温暖着我这个漂泊异乡数十年的游子!</h3><h3>故乡,让我有信心、有力量陪着母亲一起面对疾病,抗争疾病!</h3><h3>&nbsp;</h3><h3>&nbsp;</h3><h3> 完稿于二O一九年六月十八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