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一家子

我心向阳

为着一家子

一一追忆父亲母亲

文 / 陈正仁

以人为本，

古今中外推崇。

而对这个＂人＂，

却有不同的认知和归从。

中国父母们大多的诠释，

就是前人后人一家人，

他们不为个人活着，

不为自己一辈子活着，

扛的是承前启后的责任。

我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

不管人生如何百味，

不管命运何等苦涩，

总是全心全意含辛茹苦，

想着为着一家子。

土地是农民的根。

父母亲出门干农活的背影，

是我最深的记忆。

尽管在生产队出工，

一天只有几毛钱，

仍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面朝黄土背朝天。

早春时节，

寒气未消田水刺骨，

赤脚咬牙下田，

饿晕了的蚂蝗拚命吮吸，

像紫葡萄一个个挂在腿上。

＂双抢＂时节，

烈日炎炎大地灼热，

抢收抢种不停息。

母亲像闹钟像磨盘，

凌晨两三点起身做早餐，

再很不忍心把我们叫醒，

一起去拔秧苗割稻子，

深夜又备吃、洗衣、驱蚊，

全然把疲倦掩藏。

台风、雷雨时节，

护堤、护塘、护田，

越是艰险越向前;

有时夜晚雷鸣电击，

让人心惊肉跳，

父亲却披簑衣戴斗笠，

打着手电去排水，

恰如冲锋陷阵的英豪。

年终结算时节，

天道酬勤，辛劳终有回报，

人口多、正劳力缺的家，

往往勉强平过，

有的年份还有几十元的余额，

做一回＂余粮户＂，

给了全家多少欣慰。

在那禁锢多收入薄的年代

种点自留地、养点家畜，

成了弥补家用的唯一渠道。

常常天刚亮，

父母便开始忙活，

队里劳动收工后，

匆忙扒几口饭充点饥，

又开始挖地锄草施肥，

直到伸手不见五指。

饲养鸡鸭吃不了蛋，

要换取油盐酱醋;

喂养肉猪吃不了肉，

作为家里＂办大事＂的依靠;

还有养紫菜、扳寨鱼、

摘柴籽、砍柴火…

拉到集市换点钱。

正因为如此，

我们才有学费，才有衣裤，

才有还算体面的生计。

安土重迁，黎民之性。

父母同样充满房子情结，

为此洨尽脑汁使尽解数。

爷爷传下两间小厢房，

儿女多了很快住不下。

好不容易租来的房子，

坐东朝西，年久失修，

外面小雨，里边大雨。

迫不得已谋自建，

同大伯合起来购置屋基，

费用一点一点拼凑，

材料一点一滴积累，

房子一间两间先造，

没有石头上山去翻，

没有瓦片自己去烧，

没有石灰用黄泥替代，

没有隔墙砖用稻草过渡，

硬是撑起了半头瓦房。

历经40多年风雨，

这房虽然摇摇欲坠，

结束了命运，

但父母亲燕子垒窝的劲头，

每每想起让人感慨万千。

父母和子女的缘，

老天赐予，无法剪断;

他们的爱恋和无奈，

我们理解，不用说透。

对子女的的成长，

既有舐犊情深般的呵护，

也有怒其不争的恼火，

或者不得不这样的心酸。

＂做人就要做，事体靠自己＂，

这是口中不断的教诲。

两位姐姐没识几个字，

四位弟妹只到初中，

纵有很多因素，

第一位的是早压担子，

挣工分糊口。

对子女的出路，

想要为你披荆斩棘，

又会自叹无能为力。

让儿女进厂，拜师学艺，

办法没少想，路头没少走。

父亲临终前，

挂念的是最小的妹妹，

用嘶哑的声音给我交待:

＂她跟你靠你啦＂。

我参军入伍，

父母虽然内心不舍，

但也默默顺着，

这条当时别无更好选择的路。

一度听说部队要打仗，

父亲舟车劳顿东闯西走，

从未出过远门的他，

摸到几百公里外的营区，

看到人，心便安，

一顿饭没完就想回返。

没多久我从士兵提升军官

给了他更多安慰。

父爱孤独而深沉，

手放着，心系着，

一旦你有了成绩，

从不当众夸奖，

心里却会骄傲到内伤。

对子女的婚姻，

总是牵肠挂肚，

早早的一个一个张罗，

忙着为儿子筹备建房，

为女儿筹办嫁妆，

包揽但不包办，

想方设法给一个

有点像样的家。

父母眼中的一家子，

不囿于小家，而是有大家。

对亲朋好友左邻右舍，

只要能帮不曾吝啬。

父亲上过小学，

在村里是个＂亮眼人＂

除了当好生产队会计，

还常帮＂乌眼人＂算帐弄字。

每当亲朋好友上门，

总要打来黄酒热情相迎，

自己不喝，看着别人喝，

一旦不够，就往代销店跑，

那怕口袋没钱先赊欠。

母亲一手农家厨艺，

自己吃饭的时候，

腌菜糟蟹，剩饭残羹;

招待他人的时候，

乍看没有像样的东西，

会三下五除二，

利利索索，清清爽爽，

端上一桌菜淆。

父母亲不多言辞，朴实无华，

内心的那份善良那份温暖，

尤其那助人为乐的品格，

惟有用行动感怀和敬仰。

疾病，农村人无奈之痛，

父母亲没有逃脱这个命运。

年轻的时候拿命干活，

小病小痛拖着忍着。

父亲患肾结石，

发作时满头汗滴，

他自己拔草药、煎药汤，

我在南京带去排石冲剂，

他小心翼翼看着包装，

看得比什么都金贵。

生产队为照顾父亲，

让开代销店，

不管饿不饿，有没尝过鲜，

店里食品父亲都舍不得吃;

中秋夜我陪他住，

他拿出一个月饼递给我，

我推给他，

或让他再拿一个，

他借口说不喜欢吃这。

后来父亲得了不治之症，

拉他到杭州治疗，

每天惦记的不是病情，

而是花多少钱，

什么时候出院离开。

妻子带着儿子看望，

父亲很想抱抱孙子，

又自以为病情传染，

只把深情埋在心底。

母亲一次上山采集，

右腿被树杈戳个大洞，

鲜血直喷，

只得旧衣物包扎，

未消炎处理变成了烂腿，

忍受相伴几十年。

当类风湿、白内障、

肠胃病、糖尿病相继袭来，

面对手脚变形，

面对多次手术，

母亲的坚韧无与伦比，

有处医有药吃，

成了她的自豪和满足。

父母亲知天命，

在煎熬中笑对人生，

早早看好了墓地，

找到了归宿。

愿在天堂安息，

不再遭受病痛的折磨;

下辈子重生，

迎接的全是快乐和幸福。

父母亲为着一家子，

付出了艰辛和所有，

犹如夏天炽烈的太阳，

洒向大地毫无保留。

而我最大的遗憾，

莫过于陪伴太少，

能给予的却迟到。

时光不会倒流，

生命从不等候。

抓住当下，珍惜拥有，

才会少一点后悔，

多亲历一些美好。

父母那一辈，

吃遍了苦受够了难，

那样的年代不再重来?!

2019年6月20日写于杭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