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生机·爱情

 摩登伽女

小孩子总爱追问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大人们给出的回答却总是令人匪夷所思。 西街那个天天拖着两桶鼻涕的小子说,他是家里人从村口的粪堆边拾来的,所以叫“小臭”;麦花说,她是麦子扬花的时候,被家人从田里抱来的。 我的姥姥和妈妈给我的回答更令我惊诧,她们说“恁妈是天上开飞机的”,说着还示意我安静,让我听天空隐约传来的轰隆声,说妈妈正在天上看着我。 这样的回答让幼小的我既惊喜又害怕:比起小臭和麦花,我的来处好像有些不同;我的妈妈是开飞机的,不是拿锄头的;也许有一天,她会开着飞机把我带走…… 及至年少,已经接受了妈妈汗入泥土摔八瓣的现实,妈妈不是在天上开飞机的,妈妈是在地里刨食的。仰望星空,最爱寻觅夜行的飞机,默数机尾闪灯的数量,轰隆声渐行渐远,总有一丝淡淡的忧愁隐隐相随。 我学会骑自行车以后,爸爸第一次带我出远门,就到了北郊的飞机场。只记得野草茂盛,有巨大的军绿色“铁鸟”停在草地上。尚未走近,就有士兵来驱赶。 姥姥去世前,妈妈骑三轮车载她去了一趟飞机场。依稀记得那天好像有表演,妈妈隆重地换上了爸爸新发的工作服,三轮车里有绿底红花儿的被褥盖着虚弱的姥姥。她蜷缩在三轮里,肚子胀得像一面鼓,看不到她的脸。姥姥回来以后好像很高兴,说那是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没过多久,她真的就去了最远的地方。 十几年后,妈妈突然病故,没有留下一句话。这次,我宁愿相信她真的是开着飞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又过了几年,爸爸也猝然离世,没有留下一句话。我常常觉得他是被妈妈开着飞机带走的…… 二十年前,正值豆蔻年华,我经历了一场深入骨髓的恋爱。他是一个空军飞行员,宽阔的机场、笔直的白杨、缤纷一地的降落伞和年轻的脸庞一下子就降伏了我。天空、雄鹰、荣光、翱翔……这些词语一度出现在我们互通的长信上。尽管后来我们各奔东西,但是很多年来每次想到他,我就会想到沈从文先生的一句话:“我行过很多地方的桥,看过很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如今,我所在的城市每年都举办航空运动节,每天从市政府门前经过,都能看到一架退役的飞机立在广场上,上面赫然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 敬赠”的字样,市民随时可以与之拍照、合影,甚至抚摸。似乎,飞机已经不再那么神秘,它已经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已经成为城市的名片。但是,我依然对飞机保持着最原始的敬畏和最神圣的初心。我至今不敢乘坐民航客机——因为,于我而言,机翼一侧承载着生死的预言,另一侧承载着爱情的幻灭。无论偏向任何一侧,对我都是万劫不复的黑洞…… (老作品,新形式,献给安阳航空运动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