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杏说起

独立寒秋

题记：家乡的概念，是宏大的笼统的，也是细微的具体的，可以是山高水阔春秋稼穑，也可以是一人一事，一蔬一果，一声乡音。谨以此文，献给我家乡这块温暖的土地，献给这块土地上温暖的人们。

很少看到这种小山杏了，我们也俗称“笨杏”，没有嫁接过的，不是生长在现今大农业成规模的果园里，而是在农家小院、田边村头或山坡丘陵上散落着自然生长的原生态杏树的果实。这样的果树，没有人为的干扰，一派天然个性，完全顺应着季节气候，不急不躁地生长，发芽开花结果，成熟期也就稍晚些，所以在大批的杏已下市的时候，遇到了它，前日清晨，农贸市场边缘一农家大嫂在出售。那嫁接过、被规模了的杏树果实个头大，颜色鲜黄， 圆润水灵，而这笨杏小小的，果皮颜色黄中还带点青灰，卖相不好，可如我这样曾在农村长大，多少有点庄稼果木常识的人都知道它口感好，能吃出早年的杏味，以现今的话说就是原生态的味吧。上前问价，一元一斤。便挑选。大嫂也帮我挑，一边挑一边说：“妹妹来，俺这是今儿清早才摘（方言读zei,平声）的，你看，俺的树就在那东边山上，俺的家在山下的xx村儿“，顺着她手指方向，透过初升太阳的光芒，看到不远处一片郁绿的庄稼地后面有小山逶迤如黛。尔后，大嫂又补充道：“俺娘家是这临近的，现今上楼了。”又指了指马路对面颇有些气派的“义和佳苑”，那是农民上楼工程新小区。这大嫂，给我拉起家常来了，言语中听得出有满足和自豪，也透着农人常常特有的不失淳厚与可爱的显摆。忽然，我想起大嫂大概不会有微信收款，连忙翻看钱包，还好有两元零钱。便说：“好了好了，我这只有两块零钱，就称二斤吧。”大嫂提了杏放称上，看了看：“二斤还不够。”便抓一把添入，再看称：“两块二了，算两块！” 说着，还又抓了几颗加进去。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统共买人家两块钱的杏，人家这样添了又添的。

老家这儿的民风民俗就是这般淳朴可亲，买卖时常常如此。其一是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自由市场上，五毛钱以下的零头卖方是不收到的。比方三块二、两块三的，卖主就会说：算三块，算两块，那三毛两毛钱的就免了。若是零头超过了五毛，比如四块六、五块八的，就是：算四块五，算五块五，那少于五毛的钱，不要了。这样情况，在其它地方是否如此我不知道，反正在我移居的那个南国城市里，农贸市场买东西，哪怕零头仅是一毛两毛钱，比如应付十块两毛吧，你递上一张十元的，再翻来翻去手头找不到两毛钱零币，卖主也绝不会说一声免掉，你继续翻，还好，找到张一元的纸币，卖主接过去，然后不厌其烦地数给你一把叮当作响的零硬币。当然作为买方也不是想贪那三毛两毛的便宜，而买卖交易锱铢必较也没错，只是老家这种习惯，能让你于一手钱一手货之外体会到一种人情味，以及鲁人的朴拙醇厚干脆爽快。

在老家农贸市场买东西是一件有趣的事儿，其中不乏愉快的记忆。有一回买农妇的菜。我这边挑选着，她那边就给我说：“俺这丝瓜、梅豆（扁豆）都是自家院子里种的，丝瓜上了厨屋的平顶，梅豆爬满了院墙，都结得可多了，俺吃不完，就摘了卖，这是我一清早起来摘的，恁看新鲜不？”可不是，丝瓜、梅豆都鲜嫩嫩的还沾着亮晶晶的露珠。接着她又说：“我便宜点卖，完了早家去（回家），俺才添了个小孙女，俺得给儿媳妇做饭。”我抬头仔细看看她，面部皮肤黝黑紧实，一头利索的短发，这么年轻就当奶奶了！没等我搭话，她又说：“我临来前倒是给儿媳妇烧了汤，她喝了汤的……”看看，这是卖菜买菜呀还是在拉家常！这位刚做了奶奶的农妇，一早起来，洗涮、摘菜，伺候月子里的儿媳妇喝汤，怕是自己都没顾上吃口饭就赶到市场来了，她是紧张劳累辛苦的，可又是对生活满足，家常日子中充溢着喜悦与希望的，在出售亲手种植、收获的瓜菜，换取一点生活零用钱的同时，忍不住与你分享她的幸福和快乐。这位质朴的农妇，这样家常似的买卖，让我那一个上午都心情不错。想我已住了十年的南国城市，常去的农贸市场里也有比较固定的摊主，得算熟悉了，可每次都只是称菜、付钱、走人，不曾有一次多余的交谈。一位作家在写到故乡时曾这样说：“我必须和我的语言在一起，方言母语，是我的故乡。”是啊，在家乡，我以地道的母语方与卖菜蔬瓜果的农人交谈，听他们以更加厚重的乡音更加生动的俚语说着生活的琐琐碎碎青菜萝卜一粥一饭，赞叹他们的辛劳、乐观，分享他们的喜悦，这样一种自然与贴心，出了故园这块地儿，就没有了。

写到此本该结束了，可又想起开头那段买杏时大嫂对我那一声称呼：妹妹来。多亲切呀！老家这儿，市场上出售农产品的农家大嫂大妹大侄女们 ，都是这般“口甜”的，所以我特别喜欢买她们的东西，一边挑挑选选，一边享受被她们一口一声称作大妹大姐或大姨的亲切与快乐。这“陌生人的亲切与热乎”，与聊天一样，客居的城市无从享受。所以，赘述一下。

买菜，算不上生活中的大事，可天天离不开，萝卜青菜葱姜蒜三餐不能少，若你提篮小买时心情好，那下厨做出来的饭菜都似乎格外香。而在家乡与异乡买菜时的心情是不同的，这只有如我这样客居他乡而重返家园的人，才能真切细密地体会到。

何为家乡？何为乡情？就是在这里一切让你感觉舒服、熨帖，所见所感养眼养心，使你愉悦、快乐。有些情感 ，有些温暖，有些融洽和谐与亲近，只能在家乡的土地上，在这块土地上的人群中，才能拥有和感受。无论你去到多远多久，这里，都是一脚踏上便觉身心踏实的地方。

2019.6. 于燕京小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