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心带着你走

玉如铠甲

坚守了两天半的中考结束了，心里轻快了很多，吃过午饭美美的睡了一觉。但醒来时放在枕边的小手链，却让我有些伤感起来。人就是这样，总以为很多事情结束了，便放下了。却不曾发现，有些牵挂却越埋越深......

一

中考前一天，我班里的宝胜也提前来到县城住宿。因亲戚有事外出，由我去车站接待并送往亲戚提前预订好的宾馆。1路车驶过鼓楼，我一眼便认出了宝胜父子俩，一老一少，不合时宜的打扮太显眼了。三年了，每次见他的父亲，总是那顶藏蓝色洗得掉了颜色的帽子，同样旧的灰白牛仔马夹和如影随形的军用黄背包。宝胜依旧是不合身的衣服和军用黄球鞋，还有那长长的头发。简单的寒暄后，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心里想着今天一定要带宝胜去理发，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市场坑亲戚的理发店。可能是等得太久，也可能是我和亲戚聊天忘了宝胜，他突然走到我身边说:“我不想理发了。”他走出了理发店的门，我和他的父亲再怎么劝都无济于事。三年了，这是宝胜在我面前第一次这么执拗，不理就不理吧，那么多人看着我们都有些尴尬了，原本想带着父子俩走回宾馆认认路的想法一扫而光。叫了出租车，驶向宾馆。一路上我心中的窘迫消了一大半，到了宾馆，我教他如何使用房卡，如何取电、烧水、冲马桶......

下午三点左右，他父亲要回家了。家里的牲口，不能没人喂，生活无法自理的母亲需要照顾。送走了七十一岁的他的父亲，我带宝胜去我家，途经陇西一中，这是他的中考考点。一路上，他总是跟在我的后面，我与他交流也总要扭过头叫他赶上来。他东张西望看着，我边走边介绍，他也总是“嗯，昂”地回答我。一中门口，我们见到了平时在班里与宝胜最要好的朋友——维强同学。因为只有他俩在一起，才没有嫌弃与猜忌。维强像一只小鸟，扑闪着两只胳膊像宝胜跑过来，在宝胜肩头一拍，“宝胜，你也来了。” “嗯。”宝胜显然也很高兴，但略微的向后退了退，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微笑。今天的维强真帅呀！由他的爸爸陪伴，全身换洗的干净整齐，初中三年，还从没见过他这么帅过。一中看考点的学生和家长挤在校门口，一个个都很精神，这是我注意到的，也是宝胜注意到的。

“宝胜，咱们走吧！” “好！”我和熟悉的学生及家长打过招呼，带着宝胜向马路对面的小区走去。倒垂的绿柳，盛开的鲜花，清凉的喷泉......都在欢迎着这个陌生的男孩。打开楼门，宝胜站在地上望着我拿给他的那双拖鞋，“可以不换鞋吗？” “可以，只是宝胜，换了鞋你和弟弟玩耍更方便。”他迟疑了许久说:“好吧！”他换上拖鞋，把他的那双鞋整齐地摆在门口，我招呼孩子带宝胜去玩。儿子取出他喜欢的玩具，拉宝胜坐在窗台上陪他玩。我在柜子里翻了许久，找出几件老公的衣裤，把宝胜叫到我的卧室。“宝胜，你把这几件衣服换上，我帮你洗洗，甩完很快就干了。”许久才回答:“好！” “宝胜，把你的这件线衣扔了吧，以后你穿这件？” 又是许久才开口:“好吧！”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原以为他会拒绝的。“乐乐，让哥哥休息会儿，哥哥晕车有点累了。”说着，我把孩子从窗台上抱下来，他极不情愿地被我拉出了卧室。我铺好床，拉上窗帘，对宝胜说:“你好好睡一觉，等我洗完衣服叫你。” “好！”我轻轻带上门走了出来。

洗衣机里转动着发黑的水，这是以前洗爸妈干过农活的衣服时才有过的。我提起他的鞋子，从里到外，都能拧出水了。之前我一直纳闷，他的裤腿上都是泥巴，为何鞋上却很少？原来他洗掉泥巴让别人看着舒服些，却穿着湿鞋让自己的脚受着委屈。这便是孩子纯净的心灵，他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尊重。别人看似大气的关怀，却时常触碰他脆弱的心灵。他乖巧懂事，从不顶撞父母，而父亲偏又是个健谈吃不了苦的，他的思想深深的影响着宝胜。宝胜无力改变自己的现状，只有穿得破破烂烂，才能让所有人感受到他的家贫，才能引起政府的重视，才能得到别人的帮助。时间久了，他便有了自己无力去改变这一切的想法，细想来，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心灵绑架。

我做晚饭，儿子带着宝胜出去玩，女儿为宝胜置办第二天的考试工具。窗外庭院里，宝胜一直站在孩子的后面，孩子向前走，他便向前走，孩子同别的小朋友玩耍，他便坐在一旁静静的观看。他已经将对我的感激，转化为对孩子的爱。饭桌上，我问:“乐乐，你爱哥哥吗？” “爱呀！” “为什么？” “因为哥哥帅呀！”我们三人同时大笑。“那你就抱抱哥哥。”两个小男人拥抱在一起，拍打着表示亲切，我看到宝胜脸上害羞而满足的微笑，好温馨的画面......

二

时光将我拉到2001年（我17岁，上高二)5月9日，我们姐弟三人因误食蓖麻中毒，同时住进了医院。当时家里的处境很艰难，父母靠在建筑工地打工，来供我们姐弟三人上学。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家人慌乱的不知所措。半夜，舅舅敲开当时弟弟妹妹所在学校（也是我初中的母校)校长的门，说明来意，希望能由学校出面向政府请求援助。

一家三个孩子，同时住进医院，马上引起了上级部门的重视与关怀，由政府出面支付医疗费用，医院组建专家团队诊断疾病。乡镇干部，学校老师，医务人员，时常出现在我们的病房，因我中毒严重，又加高中历史会考，时常看书复习，导致心脏负荷加重，在住院二十多天后，我的最低心率达40次/分钟，稍有不慎都有生命危险。人常说，福祸相依，对我来说的确如此。一次灾难，却成了我前行路上最温暖，以至一直支撑我在任何时候，都不忘记“善良”的好事。病重期间，我眼前时常有飞蛾一般，看东西都白了许多，尤其看病房的墙壁更是白的刺眼，听说是那是我瞳孔放大的缘故。很多时候我在半睡半醒间，一天输十几个小时的液体。在病床上都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在这个时候我往往会胡思乱想，导致心律再次严重失常。为了能让我安心，好心的医生叔叔给我买了随身听，护士阿姨、姐姐们给我拿来她们喜欢的磁带。有了他们，就有了天天陪我说话的人，从此，漫长的路上再也不感觉孤单......

爸爸因为一直担心我们，在一次干活时不慎摔伤了腰，但为了不让母亲再担忧，他偷偷贴了药膏继续干活。而妈妈，她承受的已经够多了，一个三十六岁，同现在的我一般年纪的女人，看着三个孩子同时躺在病床上，她心急如焚。楼上楼下忙着取药，顾了这个忘了那个，一天下来脚都跑肿了。走在回家的路上，会走错方向；坐在床边上看护我们，时常叫几声也不答应；做事情总会丢三落四。而那时，我并未懂得，她已经因为过度惊吓变得魂不守舍。

住院一个月后，弟弟妹妹已康复相继出院了。而我也能起身去外面转了，站在病房走廊通道外，盯着泛有红晕的夕阳，晚风吹过我虚弱的身体，吹起我柔软的头发，低头看见花园里带着水珠的鲜红的玫瑰，我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年轻美丽的韩姨，从家里做好我最爱吃的米饭，还有炒菜和鱼端到我的面前。夕阳下，那身洁白的护士服，就跟她纯净的心灵一般善良而美好。夜半时分，护士阿姨轻轻推开病房的门，拉过我消瘦的手腕，数完脉搏再帮我轻轻盖上被子，缓缓走出病房，关上门。

住院39天后，我终于可以康复出院了。只是，在今后的很多年里，我依旧清晰记得那间病房里传出的亲切的话语，爽朗的笑声，离去时满眼的忧郁，似乎还有很多没有说出口的叮嘱......

睡梦中偶尔还会出现那些可亲可敬的脸庞，他们时常提醒我，要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自己。时隔近20年，美好的记忆，却永远定格在了曾经充满梦想和幻想的年纪。

三

晚饭后，我叫宝胜到卧室。“宝胜，来，我给你剪剪指甲，他没有拒绝我也没有害羞，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给他剪指甲。仔细端详他那双手，从不曾洗干净的手，原来如此白皙修长，那双手，本应握起笔的，但现在可能要靠出卖劳动，来维持生活了。“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我替你收拾干净。” 我低头看着衣服上黑色的月牙状指甲，笑了笑说:“没事，我自己收拾干净就好。”送宝胜去宾馆的路上，再次提议给他理发。回想三年前烛光下，我围着床单给宝胜理发的情景......今天我再不敢冒冒失失地拿人家的头发开玩笑了，再加上中午他拒绝我理发的情景还未散尽。起先，他还是嫌贵不想理，看着我坚决的样子，算是妥协了。理发师真是能干，硬是将他杂乱的头发，修剪得整齐又时尚，看着他帅气的样子，真像我脑海中《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宝胜，你看过《平凡的世界》吗？” “看过。” “你喜欢谁？” “孙少平。” 我半响不语，带着儿子同他走在街道旁的路灯下。“宝胜，你有梦想么？” “不知道，也不敢有。” “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梦想。” “好！” “小时候进城，坐在马路边上，我看着身旁走过的穿花裙子，身材修长的漂亮阿姨，我就想，我长大要能进城和她一样不用干农活，也能穿花裙子上班该多好啊！” “后来呢？” “后来，我就想工作以后，要能在城里住上高高的楼房，该有多好！” “现在都实现了。” “对，都实现了。”所以，人心中要有梦想，并朝着这个梦想不断努力，最终，你心里的梦想就会成为现实。” “好！”

考完试，我再去找他。他准备了三份小礼物，分别给我、带队老师和他的亲戚，看到我来他很开心。“宝胜，我们一起去吃饭了，完了你再回家吧。” “好！”我带他去了最近的一家炒菜馆，他说:“我最爱吃你那天买的饸饹面。” “今天我们吃米，改天再吃面吧！”他看看菜单说:“太贵了，我就要这个白皮面，一碗就够了。” “今天我请你，等你挣钱了，再请我好不好？” “那好吧。”看着桌子上我爱吃的菜，也是曾经别人请我吃的菜。今天我用来招待宝胜，或许将来的某天他又会去招待别人。

你可曾相信？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依然会有那么多心甘情愿的付出，不为回报，更不为你去感激，只为心底珍藏着的那份记忆。是啊！有些人，只适合安置在往事里，有些事，只能够存放在记忆中，而这些最值得珍藏的事物，却在冥冥中，一直激励着你向前......

临别前，他说:“绿色盒子里的东西是给你的，我看你经常穿有颜色的衣服，这个适合你，一定要等到回去再打开。” “好！”回到家里，我打开那个绿色的盒子，里面装着一个精致的手串，下面压着一百元，看着那些东西，我的眼泪掉下来了......

人一生中最珍贵的是什么？是金钱、荣誉还是地位？我想应该是抛开所有这一切，留存在你记忆深处的，无论你身处怎样的困境，都始终能温暖你那颗残缺不全，甚至冰冷的心的人和事吧！

前行路上，请记得带着你那颗善良、温暖、热忱的心，和那双不为世俗所蒙蔽了的双眼。此生，让自己真实而坦然的度过，不慢怠时光，不辜负自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