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我生在一个神奇的村子,名叫汀洲,字典上说是水中平地的意思,其实,这块土地除了被河水环绕之外更被群山环抱,说她山川秀美绝不为过,但说她交通不便却更为真实。</h3> <h3> 村里有一所神奇的小学,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多半姓杜,且大都沾亲带故,校长是我远房的一个伯伯,语文老师是我的婶婶,数学老师是我的姑父,我们在校园里是师生,在家则是经常走动的亲戚。记忆中,父亲和我的老师亲戚们在堂中喝酒,我常常躲在灶房帮母亲添柴,即使过了饭点也不愿出去。我最羡慕那些没有亲戚当老师的同学,暑假在路上碰到老师可以远远的跑开,而我却必须硬着头皮向他们问好,心里想着是喊他们“姑爹”“表婶”好呢?还是叫他们“老师好呢?”。</h3> <h3> 在农村上小学是自由和快乐的,每天完成极少的家庭作业后,就可以投入到打弹子、冲指挥、拍糖果纸、跳皮筋等丰富的游戏中去,更没有家长会检查我们的作业,因为多半家长的名字都是学生慢慢教会的。</h3> <h3> 以至于大家对家庭作业的喜爱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现在孩子们的想象。记得有一次语文老师在一个五一假日前布置作业“请大家回家把黑板上的字母抄写10遍”,同学们异口同声的说“太少了!抄20遍”“30遍!”“50遍!”。还有一次,数学老师课后把我喊到办公室说“你作为班上的尖子生,不能满足于做普通作业,课本上每一章后面的想一想,你也要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这句话极大地激发了我的学习兴趣,我从此视自己为“尖子生”,虽然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每个班只有30人不到,但我仍然非常珍惜数学老师给我的“尖子生”这份荣誉,把自己从输掉弹子的懊悔和绝版糖果纸的痴迷中解放出来,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去做数学题。</h3> <h3> 乡村小学的运动会也别具风味,学生们把满是碎石的操场打扫干净,老师们用白石灰洒出跑道的样子,各班统计报个名,第二天运动会就开始了,很多孩子没有自己的运动裤,穿着父母的深蓝色松紧裤就上了赛场,由于裤腰太大,很多孩子都是提着裤子跑过终点,记得二年级200米的奖状发下来的时候,数学老师对我母亲说“这张奖状,是他提着裤子跑出来的呦!”,大人们笑掉大牙,我则尴尬地接过奖状,默默的贴在房间的石灰墙上。</h3> <h3> 或许我骨子里就是热爱运动的,终于有一年茅坦乡举办全乡小学运动会,八个自然村的小学要汇集到一起比赛,我在“小鸭子过河”这个项目的选拔赛中脱颖而出,代表汀洲小学参赛。比赛那天一大早,我却拉起肚子,赶到学校的时候,大部队早就不见了踪影,我心急如焚地在农村的土路上走着,走到快到窑厂大约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身后突然“滴滴”两声开来一辆摩托车,我抬头一看,正是数学老师朝我微笑,我像是得救了一般爬上车,车子轰隆一声跑出去,留下一片尘烟。</h3> <h3> 这是我第一次坐摩托车,平时看到它停在数学老师的门口,都是远远地看着,多想上前摸一摸啊,它的轮子那么粗,不用人踩就能跑,还没等你发现,它就呼的一声从你身边开过去,简直就是男孩们的梦想,如今我竟然坐在他身上,乡村的土路坑坑洼洼,我被摩托车坐垫颠的快要飞起来,却不敢去抱老师的腰,只是紧紧地抓住坐垫中间那根皮带,像骑马一样飞到了茅坦小学。一百米的小鸭子过河由于冲刺的最后五米,我看错了跑到,直到变弯道与第一名失之交臂,我都委屈的要哭了,裁判们正在商量我是否犯规,数学老师第一个冲上前去,说“谁让你们把跑道这里画弯了,他本来是第一名,现在至少应该给他保留一个第二吧”,终于我拿到了一个大大的奖状,还与数学老师一起代表汀洲小学上台领奖合影,合影间隙,老师说“今天不错,我摩托车没白带你来”,我自豪地抬头看着他,他露出了洒脱地笑。</h3> <h3> 我上高中的时候,特别喜欢在双杠上做俯卧撑,练就了一身好肌肉,这又不得不让我回忆起小学的一趟体育课,农村小学没有体育老师,因为体育课就是劳动课,劳动课就是大家每个人从家带一个麻袋,去树林里拾杉木刺,拾满了送回学校食堂当柴火,就可以回家了,不过孩子们总能充分利用这每周一次的时间,随身带个瓶子摘“梦梦子”,爬到树上掏鸟蛋,拿半边葫芦当头盖骨吓唬女生等,总是充满乐趣。</h3> <h3> 但遇上下大雨,劳动课却总能变成语文课或者数学课,每到这个时候,我们都坐在教室眼巴巴的望着是谁从教室门口进来,如果是语文老师进来,肯定会带一大摞卷子,两节课考试,一堂课自习,大家无精打采,如果是数学老师进来,他会问同学们愿不愿意上数学课,如果不愿意,他会在室内带我们开展很多有趣的体育运动,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了什么叫“俯卧撑”,那天我和班里的四个男生比赛,我豁出命去做了50多个,最终力压群雄夺得冠军,现在回想起第二天肩膀上的酸痛仿佛就在昨天。</h3> <h3> 数学老师的家就在小学边上,是我去村里小卖部帮妈妈打酱油的必经之地,每次经过他家门口,若能听到他讲话的声音,我便用我200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生怕他发现我,若听不到声音,我则慢慢地远远地朝他家里望去,因为我知道他和其他老师不一样,他是外地人,是从大城市到我们这里教书,然后和小姑结婚安家在这里的,他家里总和一般的农村家庭不一样,最起码,他们家不用种地 ,我表弟表妹不用怕蚂蟥,因为他们从来都不用下田插秧割稻,这就够神奇的了。记得有一次,我远远地看见他家墙上挂着一个乐器,像葫芦一样,但比葫芦大得多,扁扁的,还有好几根弦,我多想到他家去把那个东西取下来摸摸看,自己研究研究,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这个东西才知道那叫吉他,于是我上大二的时候,也买了一把属于我自己的吉他,心里想着数学老师上学时候也许也和我一样是个爱谈爱唱的小伙子。</h3> <h3> 农村孩子都喜欢包书,常常报到第一天把书领回来就会花一下午时间在家包书皮,到学期末的时候,又都忍不住把书皮拆掉,在一起比较谁的书最新,笑话那个邋遢的同学书像卷毛鸡一样难看。包书是因为没有课外书,课本是唯一的知识来源,因此孩子们的知识面也比较窄。记得五年级时,乡里举行数学奥数比赛,要选拔一批优秀学生代表茅坦乡到贵池市参赛。数学老师对我们寄予厚望,他不知从哪里淘到一本奥数书,并安排我们五六个数学成绩好的学生每个星期六和星期天的上午到班上来,他义务给我们上课,他的奥数课比普通课程更加奇妙,更加亲切有趣,让我们几个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临考前,他还嘱咐我们要回家洗头,把头洗洗大脑更清醒。第二天在茅坦小学比赛结束,他第一个问我,最后一题的答案写的是什么,我说是6,他说你用小数点了吗,我说没有,小数点是啥?他笑笑说“那完蛋喽,选不上喽,他们考了一个初一的内容”。</h3> <h3> 记得从三年级开始,数学老师就让我们带扑克牌到班上来,四个人一组,每人均分扑克牌,每次出一张,利用加减乘除的方法,每张牌都要用到,但只能用一次,最后的结果等于24,所有的花牌都算1,最先算出来的人拍一下桌子就算赢,输的人把牌拿回家。数学老师有时候看我们算的还不过瘾,上课前让我们再算一会,他也参与其中。但是总没有人能算过他。</h3> <h3> 多年以后,我考上大学,按照村里的惯例家里请酒,数学老师既是老师又是姑父,自然同我舅舅地位一样坐在上席,酒过三巡,我在席间收碗,只听他说“村里教了这么多学生,我最欣赏两个人,一个是湾里的小姚,出去闯深圳干出了一番事业,一个就是小胜子,他聪明又懂事,最能体贴父母,将来肯定有出息”,这句话我记在心里,时常想到他的时候就对自己说不能辜负他对我的期望。</h3><h3> 我工作成家后,姑父有一次到合肥出差,在我家做客,对我妻子赞赏有加,对我父母说“我看得出这个媳妇真难得,为了这个家一定付出了很多,你们一定要珍惜,胜子你也要多多爱护她”,妻子跟我说,她听到这句话后感动地流了很多次眼泪。妻子作为数学老师遇到数学问题与我探讨,我总用姑父教育我的方法作为事例启发他,并让她多向姑父请教专业问题,这使她获得了很多灵感和指导,现在她俨然成了一位像姑父一样热爱孩子、孩子热爱的好老师。</h3><h3> </h3><h3> 今天是我的数学老师、我的姑父方宗元去世一周年的忌日,他因一场医疗事故结束了52岁的生命。一年前在他的葬礼上,我以为我能坦然接受他的离去,却最终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h3><h3> </h3><h3> 他的敬业、乐观与幽默,深深的影响了我。</h3><h3> 他走了,却永远活在我心里。</h3> <h3>(图为方老师(左一)在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参加培训时与同学合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