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p> <p>父亲离开我七年多了,我想念父亲。</p> <p>父亲的一生,充满了苦难。</p> <p>要说父亲,还得从他很小的时侯开始说起。</p> <p>父亲五岁多的时候,做地下工作的爷爷就被国民党反动泒给无情地杀害了。自此,父亲便与年轻而苦命的奶奶和年幼尚且不满两岁的叔叔相依为命。</p> <p>母子三人靠要饭度日。由于奶奶娇小懦弱,五岁多的父亲硬是人小志高地当起了大人。父亲带着幼小的弟弟和胆小文弱的奶奶,靠东家一碗粥,西家一杯茶地度过了人世间最为凄惨,最为艰辛的童年。</p> <p>他们孤儿寡母,就这样风一程、雨一程,饥一顿、饱一顿地度过了三年多讨米要饭的人生。后来经人介绍,奶奶改嫁到了我现在所说的家乡的对面的一个垸里的一户姓夏的人家里做起了陪房(因为那个爷爷已有老婆,但没生育)。奶奶嫁过去不到一年,便给那位夏姓爷爷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我的三佬。可是那个爷爷对奶奶很不友好,还经常打骂她。所以邻居们有点看不下去了,便又帮奶奶介绍嫁给了我现在所说的这个姓程的爷爷。</p> <h3>可是这个姓程的爷爷,不知是由于生性暴燥,还是嫌弃奶奶,对奶奶也是很不友好,经常地虐待我的奶奶,有的时候,甚至是拳脚相加,大打出手。</h3> <h3>奶奶忍气吞身地苦捱着这个程姓爷爷的欺压和打骂。虽然也给他生下了三个孩子,但是由于常年忍受虐待而得了入气伤肝,最后因为肝硬化而过早地,十分悲惨地去世了。</h3> <h3>奶奶的去世,给爸爸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但是爸爸并没有因此而沉沦,而是对兄弟姊妹们更加地疼爱有加。而对那个继父爷爷则采取了刚柔并济,恩威并施的对策,从而让那个组合的大家庭一度平安、和谐了很长一段时间。</h3> <h3>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听妈妈和叔叔对我说起过的。我的爸爸,对他自己的事,在我们兄妹三人面前,只字未提。</h3> <h3>刚才只是大致略微地说了一下父亲的早年经历,而我要说的父亲,又得从我小时候,能够记事的时候,再从头说起。</h3> <h3>记得我那时五岁多,便上了小学一年级。父亲那时候在生产队当队长,经常上大队部去听会也或者是开会。由于从我家到学校与大队部是同一个方向,因此有很多时候,我上学的时候,父亲都能与我同路,带我同行。</h3> <h3>我还记得,当时的学校附近有一个叫善斋的中年人,支了一个粑摊,专门在早上或半上午以前做卖粑的生意。而每次父亲只要是与我同行,他必然会带着我去那个粑摊,热情地跟着那个十分和善的卖粑叔叔打个招呼。有时候没钱就先赊着;有时候有钱,他就会掏出一个五分的硬币,买两个粑。由于那时的粑卖两分钱一个,所以每次剩下的那一分钱,父亲便会给了我。</h3> <p class="ql-block">我看着卖粑的叔叔,从那个平底的烙铁锅里,用一个泛着油光的竹镊子,夹起两个不大不小的,底面被烙得焦黄焦黄的,而面上又松又软的小麦粑,很小心翼翼地递到父亲的手上。父亲用双手接过那还冒着热气的,隔着老远就能闻得到小麦的清香的发粑,将两个粑不停地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不停地用嘴巴将滚烫的粑吹来吹去,并且迅速地递给我一个,叫我快吃。我马上就吃完了一个,父亲便会将另一个,还握在他的手心里的发粑,迅速地递给我,又叫我快吃。父亲一面叫我快吃,一面可能是发现我每次都是吃得飞快的样子,他又生怕我烫着,便又叫我慢点吃。而我每次总是狼吞虎咽般地把两个粑吃完,父亲便总会上下左右地抚摸着我的头,他一边摸着我的头,一面便会眯起他的那双人称是皮瞎子的小眼睛,上下左右地打量我一番;然后拍拍我的肩膀,笑意盈盈地对我说,上学去吧;而我那时便会飞快地跑向学校里面去上课了。</p> <h3>后来,我渐渐地长大了,我上了中学。由于中学离家还有四五里路的样子,所以那时只能按周住读,也就是说在一个星期之内,吃住睡都落在了学校里。当时农村中学条件简陋,听老师们说学校也经济困难,因而学校食堂只有饭和粥,而没有菜。所以每个星期天的下午上学的时候,都是带上妈妈提前在家里腌制好了的箩卜干,白菜叶或箩卜缨子,或者一些煮熟了的饭豆、红豆之类的东西。</h3> <h3>这些腌菜或豆子在冬天还好一些,倘若是在夏天,经常是不到半个星期的时间,就发霉变味了。所以一些离家较近的学生就在星期三下了晚自习以后,就回家去再带一瓶菜过来,而象我这样离家较远的同学,便只有继续吃着霉菜,或者是只吃饭而不吃菜了。</h3> <h3>就这样,我的胃口也越来越差了,经常是一碗饭吃不了几口便不想吃了。所以当时长得面黄肌瘦,又瘦又小。父亲看着瘦小的我,便对母亲说,伢儿的身体太差了,怎么读得好书?父亲便跟母亲商量说,以后每个星期三,要不是特别地忙便给我送菜。就这样,以后每到周三的傍晚,他都会捎来一瓶妈妈刚炒过的腌菜或豆子给我。</h3><h3><br></h3> <h3>我记得有一次是在一个农忙的季节,父亲那次破例地没有在我晚饭前给我送菜;我就又吃着干饭,吃了几口我就没有胃口,吃不下去了。正当我准备上食堂去把剩下的饭想去倒掉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咳嗽声,尽管这咳声也是轻轻的。我正准备转身往后看,紧接着便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细伢,我给你送好菜来了——我猛地一转身,只见我的爸爸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就站到了我的面前。只听到他说,上午打麦去了,下午三点才吃的午饭。恰好碰到榨儿塘干鱼儿,他又赶快叫上妈妈去塘里捉点细鱼儿,赶紧回家炸好鱼儿,便赶了过来。父亲一边说完,一边还在喘着粗气;但是,我又分明看到了,他的确好象是高兴了起来——以至于到现在我还在猜想,他之所以那么累还能高兴地笑了起来,一定是在庆幸他在我还没有吃完饭的时候便赶了过来,正好还好,要是再来晚一点儿,我今天的晚饭肯定吃不上这鲜香可口的小鱼儿,又只能吃干饭了。也或者是饿着。</h3> <p>而我当时也不知道安抚一下父亲。</p> <p>但那一次吃饭的情景,至今还会让我历历在目。父亲一边喘着气,一边笑着;一边又把罐头瓶子帮我打开,一边又擦着满头的大汗。我看见敞口的玻璃瓶子里,满满地一罐子细鱼儿。有一寸来长的细鲫鱼,也有不到二寸来长的翘嘴白。父亲说叫我趁热吃掉,要是吃不完,就看哪位同学没有回家带菜的,顺便也给人家尝尝。只见他一边说,一边又站在一旁,用手朝我的毛巾上使劲地擦了擦,便在一旁用手帮我挑起了鱼刺儿来了。惹得好几个同学都笑话了我好长一阵子,说那么大的孩子,吃鱼还要爸爸给挑刺儿。</p> <h3>还记得有一次,是在初三的时候,也是一个星期三的傍晚。那天正在下着大雪,我想父亲应该不会再来给我送菜了吧。可是,正当我准备去食堂打饭的时候,我又看见了我的父亲。</h3> <p class="ql-block">他穿着一件黄色的大衣,悉悉窣窣地就站到了我宿舍的门口。</p> <h3>只见他整个人,除了两个鼻孔和两个眼珠是黑的,其余的全身上下整个都是一个雪人儿。我拿着打饭的碗,站在我宿舍的床边,望着眉毛,胡子,和头发全白的父亲,站在我的宿舍门口。</h3> <p>我看看他,他看看我。过了一会儿,他又往门外退出了几步,迅速地抖落了身上和头上的雪花,便又急匆匆地冲进了屋。只见他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大衣怀里掏出了那个熟悉的罐头瓶子。他拿着瓶子问我吃饭了没有。我摇了摇头,他便叫我赶紧去打饭,回来好吃他给我带来的热菜。他还说,他要等着我去打了饭,吃完了他再回去。于是,我风快地跑到了食堂,打了满满的一碗米饭回来。这时,父亲再把那个罐头瓶子,从自己的大衣怀里的兜子里掏了出来。只见他给我带来了满满一瓶子新炸的豆腐和刚刚被霜雪打过的冻白菜。那个炸豆腐配那个炒熟了的冻白菜是那么的好吃,我至今都是记忆犹新。</p> <p>我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边望着我那头发花白而又稀疏的父亲。父亲斜倚在宿舍门口的门框上,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边又在扑腾着刚才还没有被抖尽的雪花。</p> <p>直到我吃完了饭,父亲走了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又拍了拍我的肩。他说,伢儿,天冷了要多穿点,不要把手和耳朵给冻坏了哇!说完,父亲便笑眯眯地转身就走了。</p> <p class="ql-block">我看着在风雪中行走的父亲。我看到了在漫天飞雪中行走的父亲的背影。我发现,父亲的背,就在这一刻,好象突然地驼了;父亲的脚步,就在这一刻,好象突然地慢了。尽管雪花还在不停地落着,可是他却越走越慢。望着父亲慢慢地消失在茫茫的暮色之中,全身都落满了雪的背影,我的眼眶湿润了。</p> <h3>后来,我考上了高中。记得开学的前一天,父亲还发着高烧。他病了好几天了。可就在开学的那一天,他硬是要送我去上学。</h3> <h3>我还记得,父亲挑着老早就叫木工师傅给我打好了的泡树箱子,他让我背着自己的书包跟在他的身后。我们从家里出来,中间还要打起赤脚,卷起裤管,涉水踱过一条小河。我俩就这样地一前一后地,步行到五里之外的镇上。到了镇上,在爸爸的带领下,我第一次坐上了梦里都想着哪天也能够坐上一次的大客车。</h3> <h3>我和父亲坐在车上。父亲一边吸着烟,一边又在轻声地咳嗽着;他一面又眯起了他那双本来就眯得很细的眼睛看着我。我那年近半百的父亲看着正值青春年少的我,一句话也没有说。</h3> <p class="ql-block">再后来,没有如所有人的愿,我并没有考取他和我日思夜想地都想考上的大学,父亲也渐渐地变得更老了。</p> <p>后来,也是通过母亲才知道,我的父亲平生最爱吃的就是发粑;父亲的病,也就是在那次给我送菜而引起的;我出生的时候,由于羊水倒灌进了我的鼻腔和呼吸道,父亲便用嘴巴对着我的鼻子一口一口地吸着那些血水,才把我由一个原本以为死了的孩子,给吸得活了过来,我也因此得了这样的一个绰号,就叫鼻驼儿。</p> <p class="ql-block">我常常想,父亲那么爱我,我又能拿什么来报答他呢?</p> <h3>既便我能够拿出很多东西来报答他,我又要到哪里去报答他呢?</h3> <p class="ql-block">而现在,我的爸爸早已经过世了,我却还活在这个世上。</p> <h3><br></h3><h3>我只有把父亲藏进心里……</h3> <h3><br></h3><h3>——我爱您 ,父亲 !!</h3> <h3> </h3> <h3> </h3> <h3> </h3> <h3> </h3> <h3>文字:皮犇</h3> <h3>写于:三亚</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