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两千年正月十七的早上,我还在睡梦中,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嫂子在那边大叫:快回来,老爷子不行了!</h3> <h3> 我像离弦的箭一样赶回家,寒冬腊月,父亲躺在冰冷的地上,沉沉入睡了似的。我跪下来喊他,他没有回声。</h3> <h3> 从此以后,再无回声!</h3> <h3> 那年我二十九岁,初为人母没几年,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间病痛、离别之苦。</h3> <h3> 还记得父亲离世头一天,我们围着炭火盆吃饭,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穿来穿去让人眼晕。父亲没有像以往一样带着满足与自豪看我们吃饭,他好像有点累,把碗递向我说:“ 帮我盛碗饭吧?” 我正吃的欢,回头一句:“你自己盛嘛。” 父亲没再要求,叹了口气独自走进了厨房!</h3> <h3> 事后想来,年少无知的何止这一幕啊!父亲离世前的半个月,也就是年二十八吧,我又回娘家蹭饭,那天天很冷,父亲很晚才回家,我随口一问:“爸,你咋才回来?”父亲当时一愣,以少有的严厉口吻回答我:“ 你这鬼女子,你说你爹为啥才回来?你爹在给你卖命呢!”</h3> <h3> 那时,我家在下面的一个乡镇包了个装修活,因为人手不够,父亲退休后闲了便来帮忙。年终了,事更多,父亲帮忙看工地、捡砖头、算帐结帐。那天结完最后一笔帐回来晚了,而我却对拖着病体仍在为儿女奔忙的父亲的付出视而不见!与“何不食肉糜”者差不多一样麻木无知了!</h3> <h3> 父亲对我们的爱其实是有点矛盾的,他老是说母亲惯坏了我们,说我们不会烧不会燎不独立。尤其在他得了癌症之后,他常常在我们面前对妈妈念叨:“我这病啊,不知啥时候就走了,你以后要省着点花,孩子们常回家吃喝,人多开支大呀,自家孩子,吃简单点就行了。你要留点儿养老钱,万一有个病呀灾的,自己有保证也不拖累孩子呀!”</h3> <h3> 可他往往说过很快就忘了,看我们姊妹几个经常回家蹭饭,他总跟母亲说多下点米呀,多买点菜呀;看我们狼吞虎咽,他在旁边点头微笑对母亲说:“人多抢食呀,你看像不像你喂的那几个猪娃!”</h3><h3> 我们都愿意被叫成猪娃,因为他分明在说:我给娃儿养的多好,会吃,喜人啊见长啊!</h3> <h3> 父亲一生勤劳节俭、一刻不得闲,他出身于贫困山村,小时候经常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冬天,一家人围着炭火盆烤火的时候,他总喜欢给我们讲他们那个年代的故事。</h3> <h3> 父亲说,他小时候过年夜,爷爷会分给弟兄几个一人一个咸鸭蛋,那冒着油的咸鸭蛋是他的顶级美味,每顿饭他拿出来挑一筷子,一个鸭蛋便能吃整整一个星期。</h3> <h3> 冬天,他到山上砍柴,然后挑到十来里外的集上去卖,一站就是半天,脚冻得不行。家里别说棉鞋了,就是单鞋也没有哇,奶奶就把破袜子、破布多缝几层当袜底子、做成袜鞋给他穿。等卖完柴,最害怕的是回家后脱袜子洗脚,因为袜子早都脱不下来了,脚上长了冻疮,又被袜子粘住肉,钻心的疼啊!</h3> <h3> 吃了苦的人知道珍惜,从我记事起,我们兄妹五个偶尔的剩饭全由父亲承包了。母亲为贴补家用养了猪,一个大院子里,邻居的剩饭剩菜也让我家承包了。父亲回家,公文包一放,第一件事就是去挑潲水。直到我上高中,家里条件好些了,母亲仍然养猪,只是由两三头变成了一头,有一次猪躺在地上暏住了门,恰逢有男同学来访,半天开不开门,羞得我满脸通红,虚荣心受到了严重的挑战,我跟母亲吵跟父亲斗,父亲说潲水丢了可惜了呀。</h3> <h3> 父亲并不是只为小家而勤劳的人,他去世早,而我尚年轻,对他的事业知之甚少,并不曾多关注。但他的工作好口碑在整个交通大院几乎无人能及,他常年不招家,用那些工作伙伴叔叔们的话说是“以路为家”。年三十不回来,就他一人留在修路工地看场子也不为奇。父亲说:“让年轻人回去过年吧,我是领导,况且一个老头子好凑合。”我说:“爸,你一个人守在野外不害怕吗?”父亲说:“有什么怕的?你爹我在跑土匪的时候还睡过坟地呢!”</h3> <h3> 一年中最忙的是夏天,父亲几乎进不了几次家门,即便回了家,我听到最多的就是“抗洪”这两个字,哪哪的路基坏了,哪哪的桥被大水冲垮了,哪里又要测量了,哪里又要沥青了……</h3> <h3> 说起沥青,这是充斥着我整个童年的气味啊!父亲以路为家常年驻守各个道班,越是酷热的天越是炼沥青修路的时候。熊熊燃烧的柴火映着黑亮的沥青烤着父亲黑瘦的身躯,那是我对父亲工作时最直接最深刻的印象。</h3> <h3> 我有沥青路情结是不是源于儿时的记忆呢?我觉得走在沥青路上又软又让人安静,可我是该恨它的呀!父亲常年在太阳下被滚烫的沥青炙烤,在六十出头的年纪被查出患了淋巴癌,手术化疗让他吃尽了苦头,最终只赢得了短短几年的生命。虽然最终父亲因心脑梗塞而走,可我们都明白,是癌症,摧毁了他的各个器官,直至心力交瘁!</h3> <h3> 今天是父亲节,这个节日缘于东方还是西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日子可以让全天下儿女们静一会儿想一想自己的父亲。我想来想去,突然发现我能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与父亲发生关联的事,都是他生病离世前几年发生的。我恍然大悟,因为,父亲一生大部分时间还是献给了他的工作啊,这大概也是那个时代的父亲的共同状况吧。</h3> <h3> 朋友发来一段话,是华尔街日报刊登的一篇名为《世界上最勤奋的人已经老了》的文章。文章说:有一群人,一群老人,他们是中国的40、50和60,他们用短短几十年创造了中国乃至世界的奇迹。</h3><h3> 是啊,时代的烙印从不曾云淡风清,而父亲这一代人是共和国永远的脊梁!身强体壮时为饱受苦难一穷二白的国家奋斗,衰老迟暮时仍为妻子儿女撑起一片蔚蓝的天空!</h3> <h3> 母亲说,父亲走时的那天早上,与每个寻常的早晨一样,他把屋里的地都扫了一遍,给侄女的早餐做好热在锅里。</h3> <h3> 他是坐着走的,时年六十五岁。</h3><h3> 走时旁边的茶几上一杯水还冒着热气,手里夹着一根烟。</h3><h3> 他的妻儿,都还在酣梦中。</h3> <h3> 致:我深爱的、 最爱的</h3><h3> 想念的、永远的</h3><h3> 父亲!!!</h3><h3> 女儿:高丽</h3><h3> 2019.06.16</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