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额伦草原情

大海

很久以前，每当我看中国地图的时候，总会对内蒙古北边的大片区域产生好奇。那些没有道路、没有地名的广阔地区到底是什么样呢？曾有几次，我都想骑车过去一探究竟，可都因时间不够、勇气不足等原因作罢。

一个月前，我终于踏上了这条北上探秘之路。锡林浩特、阿尔善油田、东乌珠穆沁旗……穿过荒凉的大地，我一路骑到满都胡宝拉格，这个号称草原第一镇的地方，但我知道，真正的挑战还未开始。

从满都胡宝拉格出发，将穿越140多公里的无人区域，中间没有补给，还要经过大段的土坑路、碎石路、山路。这条路的艰难，令很多去东北的骑友改走西乌珠穆沁旗-霍林郭勒一线。我也曾多次想放弃，特别是在锡林浩特打完狂犬疫苗后，体能莫名地下降，更是反复纠结了好多天。但我还是选择了挑战，遇到问题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告诉自己。我有种预感，这段路一定会给我带来难忘的经历。

为了积攒充足的体能，我决定在满都休整一天。这是个很小的镇子，物价却非常高，走在破烂的街上，从人们冷漠的眼神里，我似乎感到一股戾气。旅店老板告诉我，这里的蒙族人很有钱，每年都会从国家得到大量的抚恤金，但空虚的生活令人绝望，一千多人口的地方，每年都会有人绝望地自杀。

在满都休整的第一天，我的脚突然疼了起来，连走路都变得一瘸一拐，本想第二天趁着顺风出发的计划只能泡汤。我躺在旅馆的床上，也似乎染上了当地流行的绝望情绪，我不知道我的脚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荒凉的地方疼，我的旅途还能继续吗？顺风只有两天，时间拖得越久路途将会越艰难。

休整第二天，在热敷和喷云南白药后，我的脚痛终于缓解。我上街买了一只烧鸡和几瓶水，作为明日路上的饮食。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因为马上就到了打狂犬疫苗第五针的日子，我必须尽快赶到阿尔山。

在满都第三天的清晨，东方的天空在乌云中阴沉地亮了。我揉揉眼睛，托起未睡醒的身体，整理好行囊，走向冰冷的草原。

面对茫茫无边的大地，我身体中那热爱探险的热血瞬间将困意驱除，我终于走在这条幻想了很久的边境小路上，一切存在于想象中的世界都将拨开迷雾，展现在我的面前！

尽情奔跑吧！在这无尽的草原。

你是一匹自由的野马，没有什么可以将你束缚！

奔向无边的旷野，直至天际。

刚离开满都时路况很好，我沿着平整的三米小油路很舒心地走过一段又一段草原小丘。

渐渐地，随着太阳升高，云雾慢慢散尽，蓝天慢慢覆盖了整个草原。我卸下冲锋衣，只穿一层单衣。

孤独的旅者，只有影作伴，不，还有这广阔的天地。

走了二十多公里，前方出现了一座铁矿，绿树环绕四周。

铁矿之后，路面突然变得超烂，上坡只能艰难推行。坡顶有一座边防兵站，一群解放军战士正在山丘草场上操练。我拍了一张照片，马上有一位战士小伙跑过来客气地请我删掉……

在一段布满碎石的下坡路后，我感到车况明显变差。

一个救援电话牌立在路边，看来这里是毁车频繁的路段，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我把电话拍了下来。

这时，天空的云已经散尽，太阳毒辣地洒在路面上，由于植物贫瘠，空气有种干巴巴的感觉。我感到燥热，脱去了单衣，只穿一件短袖，并且大口喝着水。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经过一段超长烂路后，后胎开始漏气，四下是无边的草地，我勉强骑到一座桥面，开始换胎。

今天路程本就十分紧张，现在又要花大量时间换胎，弄不好要走夜路了。毒辣的阳光狠狠洒在我身上，豆粒大的汗珠流下，我情绪变得有点焦躁，用力过猛别折了一根撬胎棒。“稳住，一定稳住……只有你自己能帮你。”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用最后一根完好的撬胎棒结合断掉的撬胎棒慢慢打开了外胎。

可怜的后车胎被扎进了三根铁刺，我把最后一个备胎换了上去，整个修车过程用了近一个小时。当我再次出发时，身体已经被太阳烤的有些眩晕了，我又大口大口将水送进冒烟的嗓子……

不知为何，我开始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爽，仿佛一团棉花堵在嗓子眼，天空的云也开始变得萎靡不振，就像因缺水而烂掉的蔬菜。我打开音箱，想缓解一下不舒服的情绪，但往日喜欢的音乐也仿佛变成了噪音。我又关掉音箱，有些疲惫地茫然向前骑着，此时只走了1/3，但时间已近中午……

周遭的景色越来越单调，绿色的小丘仿佛s桌面壁纸般纯净，我仿佛走在静止的世界，只有萎靡的云提醒着我还在向前。

我突然感觉一阵阵乏味，心情糟到极点，但又无法解脱，只能闷头向前，你这可恶的草原！我是脑袋抽风了才来这里吗？等老子走出这里永远都不会再回来！MD！一段上坡过后，我突然又感到一阵眩晕，一种不祥的判断出现在脑子里：难道是中暑了？

单调，向前，单调，乏味……口舌干燥的我不断喝着水，再也没有心情欣赏这草原风光，我是真的中暑了，我想。我时而感到一阵眩晕，但在毒辣的阳光下又避无可避，我多希望有一棵树奇迹般的出现，再加上一杯冰淇淋或者冰镇西瓜，嗯，简直就像天堂一样美啊！我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唉，腾格里长生天，我知道你对我这个不速之客有看法，我对我的冒昧闯入向你道歉，请你不要再折磨我了，保佑我走出这片草原吧！

时间已到中午，乱棉花一样的云彩丑陋地飘着。

一段碎石路后，我感到四肢发麻，一阵恶心的感觉涌来。我连忙下车，干呕了几下，什么都没吐出来。这时，一片云彩挡住了太阳，我再也无法坚持，借着这暂时的阴影顺势躺在草地上。

我慢慢闭上眼睛，约么几秒钟后，又猛然惊醒，不能在这睡，我告诫自己。太阳很快从云中出来，我爬起来，又喝空了一瓶水。这时，我突然发现只剩最后两瓶水了……真是一个可怕的发现！我愣了一下，不得不决定开始水管制：只有在渴到极点的时候才能抿一小口。

不知是不是幻觉，我总感觉这些云彩好像妖孽一样，恶心地飘着。

一个报警点的牌子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上，形同虚设，但我还是拍下手机号以防万一。

口渴开始折磨我了，每到受不了时，我都会喝一小口，然后含在嘴里，让水慢慢自动渗进嗓子里，这样就可以最大化地利用剩下的水。

中午过后，我惊喜地发现一条河，心想终于有救了。可当我走近看到红色的河水时，再次陷入失望。此时，刚刚走了60多公里，我已经不敢想后面的路，身体由于中暑疲惫不堪，我坐在河边，想吃一点烧鸡，却完全没有食欲，只好拿出包里珍贵的营养快线，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这真是我喝过的最美味的饮料了！我真恨自己出发前没多买几瓶水或营养快线。

在“铁锈河”边休整了一小会后，突然刮起了顺风，我心中一喜，强撑起身体，继续前进，脑子里开始分析整理目前的形势及应对方案：1.以我现在的身体状态，在天黑前已不可能到达保格达山林场，所以，为了保持正常的状态，我不能太过拼命，这样才能在天黑后的时段保持清醒的判断力，以应对复杂的夜间骑行。2.剩下一瓶半水已撑不了多久，如遇到牧民或过路车辆，争取要到水。3.沿途争取牧民收留，以养好身体，明日再走。4.翻出包里的维生素片，每隔一小会吃一片，以缓解中暑症状。

战略方针定下后，我慢慢地向前走着，路几乎全部变成碎石，我在颠簸中尽量保持着体力，心里默默给自己加着油。半小时左右，两辆大车从远方缓缓开来，我站在碎石路中央大力挥动着手臂。两辆大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司机师傅听说我缺水后，扭头就拿了两瓶水递过来，我想给钱他说什么都不要，我捧着这“救命水”感激地目送他们离去……

我本想喝一口就放下，可当瓶口进入嘴里的时候，仿佛吸铁石般吸在嘴上，水甘泉般流入喉咙，融进干燥的身体中，几乎在一瞬间，一瓶水就没了……

我晕乎乎的大脑顿时精神百倍，疲惫的身体也缓解了大半。

不久，远处的空中聚集起积雨云，侧后方刮来的风中也开始夹杂着清爽的水汽，我感到中暑的症状慢慢缓解，一切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

在荒野中，观看这恐怖的乌云真是壮观，远方的空中电闪雷鸣，它们正一步步向我逼近，来吧，哥们干旱的身体需要你的润泽！

很快，大片的雨点终于砸了下来，我披上冲锋衣迎接着大雨的洗礼，我的周围不断闪着电光，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炸裂。

在这恐怖如怪兽般的云团中骑行，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我感到自己的渺小与天地的庞大，为这壮观的景象而感叹。

一阵大雨过后，我身体的不适竟然一扫而空，仿佛换了个人，烂路换成了平整的路基，顺风不断推行着我向前……腾格里，你真的显灵了吗？

沿途也不再荒凉，总有三三两两的修路工人为我鼓劲，有的还为我送水。我大口喝着水，心中满含感激。

傍晚时分，天空的乌云塌进地平线，太阳扭曲地照射出来。前方不远将进入山地林区，我必须尽快找到容身之处，否则将在大林子里走至少两小时的夜路。要知道，这里可是以草原狼出没而闻名的地区，在这走夜路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管怎样，加油吧！

夕阳从云团中洒下美妙的光辉，一条长长的彩虹出现在壮美的蓝天白云间，在雨后清爽的大草原上，形成一幅奇幻的画面。

这也许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彩虹，仿佛一座神圣的希望大门，在磨难后向我微笑。金色的阳光将我骑着单车的长影投向云端的彩虹，我犹如进入了童话世界。

突然，在长影的前方，一个打扮淳朴的大娘正站在路旁的土坡上，只见她正拿着手机拍来拍去，不时还呵呵地笑着。

我连忙上前，客气地打听周围是否有可以住宿的地方。大娘没有马上回答我，反而对我的身世很好奇，开始问东问西。我心急如焚，现在每一分钟都很宝贵，大娘啊，您不回答我问题这是要搞哪样啊……即使如此，我还是如实回答了我的身世。听完后，大娘犹豫了一下后说道，如果不嫌弃就住我那吧，说着，指了指离公路不远的一个小蒙古包。我很惊喜，对大娘千恩万谢，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在我心中，这小小的蒙古包一直是传说中的存在，从进入内蒙以来，我一直想体验一回真正的蒙古包，没想到这个愿望就这样突然实现了。

蒙古包的门很低，我需要弯腰才能钻进去，里面大部分空间被一张大火炕占据，其余边角杂乱地塞着日用品和衣服。大娘慈祥地说：“进来吧，孩子，里面暖和着呢！”进屋的一瞬间，我感到身体被温暖的空气笼罩，折腾了一天的心也变得安宁。

我给父母报了平安，很快，大叔也回来了。只见他骑着高头大马慢慢走来，在夕阳中显出满面红光，见到我后便露出一脸淳朴的笑意，我说明身世后，他豪爽地说：“住下吧，人在外面不容易！”

草原上物资匮乏，为了款待我，大娘拿出了从几十公里外买来的西瓜，这正是我中暑时幻想的食物啊！难道真的是长生天显灵了吗？

很快，饭菜也做好了，我和大娘、大叔好像一家人一样围坐在大火炕上边吃边聊起来。从谈话中得知，他们已经是六十出头的人了，为了生计还在这荒凉的大草原奔波劳碌，每天早起剪羊毛、放羊直到天黑才休息，生活用水都要人力从几百米外的水井运来……

我想给他们钱作为酬谢，大叔一听就不乐意了，说人遇到困难帮一把哪有要钱的道理？望着拥挤的蒙古包里破破烂烂的物件、大娘手上用了五六年的破旧手机、大叔身上的破旧衣服，我心里酸酸的……人间的真情无价，我们这些“先进的”城里人早已忘记最古朴的美德。我留了大娘的联系方式，以备日后报答。

饭后，我钻出蒙古包，望着漆黑幽远的草原，我问大叔：这里有狼吗？大叔说：当然！你晚上听见嗷呜嗷呜的叫声就是狼叫的！大娘也在旁边附和着：“还能看到一双双发着绿光的眼睛！”。我非常惊讶，本以为《狼图腾》里描述的故事早已成为历史，没想到这里还有草原狼的踪迹！同时，我也一阵后怕，如果今天没碰到大娘，一个人在黑夜中走向深山老林，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晚上，我和大叔大娘挤在一张大炕上，这样的情景让我想起了儿时在姥姥家的日子。熄灯后，大叔大娘还在逗着咳嗽，我则在旁边慢慢进入梦乡。这一觉，我睡得很香很甜很踏实。

清晨的暖阳如微风般拂过我的梦乡，轻轻拨醒熟睡的我，大叔大娘已经起床，正在旁边轻声细语说着什么。

我走出蒙古包，深深地伸了个懒腰，在一声雄壮的鸡叫声后，美丽的红日跳出了地平线。

在暖暖的霞光中，我走近不远的羊圈，如此近距离接近几千只羊令我感到震撼与新鲜。我发现被关在一起的羊儿们远不止平时看到的那般温顺，而是像关在斗技场里角斗士一样，互相争斗着，胜利的公羊会马上去xx母羊，简直可以用野蛮来形容。

大叔早已开始忙碌，在羊群中穿梭，一早上就剪了好多只羊的羊毛。在一声声咩咩的叫声中，在这撒着温暖阳光的冰凉草地上，我的精神世界似乎穿越时空连接到了古老的人类社会，仿佛跨越了千年、万年，看到了一辈辈古老祖先的生存轨迹，我埋藏在血液深处的远古记忆似乎被悄悄唤醒，这让我极其愉悦、无比踏实和快乐。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老两口如此艰难还依旧呆在大草原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生计，还为了某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快乐。正如《人类简史》说的那样，人类社会发展太过迅猛，远远超出了生理进化的速度，这也许就是现代人焦虑的根源所在。也许，只有回到这样的大自然，才能让灵魂和身体在一个位面上吧。但是，已经被欲望和超能力冲昏头脑的现代人，还能安心回归本来的生存状态吗？也许，我们都是被冲昏头脑的病人却还不自知吧！

别了，大叔大娘，别了，难忘的蒙古包，你们永远是我旅途中一段耀眼而难忘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