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心坎坎儿上

维学

　　

一

最近某一日，有学生家长发我微信，请我帮忙。为了更真切地展现此情此景，下面家长、学生和我的一般会话均保持原字句，不作任何处理。

马老师您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麻烦您周天抽个时间给夏润做个思想工作🙏最近他很让我们担心，从理科转文科，又爱上了“哲学”可以说是到痴迷程度，中午吃饭在喜马拉雅听复旦大学吴晓明讲《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出去书店买《资本论》《国富论》……去学校又办了个哲学社的社团，感觉学习都不重要了，英语更不学了，一天到晚就操心学校的各个活动。我们觉得很危险，但是爸爸妈妈说的话他不听也听不进去，认为我们不懂他，也不懂哲学。我觉得看书是好现象，可也得是主次要分吧？

真搞不懂他这个年龄段男孩的想法，就求助我叔叔婶婶给说一下，可每次说到外爷家去就会找出很多理由不去，很没自信的样子（主要成绩差着不敢面对）😍但是他对您是非常崇拜的，每次谈到马老师怎样怎样他两眼放光无法表达的那种表情可以看出来，所以麻烦老师开导开导他，更希望在英语和语文写作上指导他，尤其是英语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单词根本就不背么😭😭😭拜托老师了，求帮助！！！

　　

二  

因为我是老师，学生尊重甚至崇拜我，家长恳切要求，于理于情都要关心一下。

我曾给他教英语，同时讲一点汉语语法，偶尔也要聊几句读书心得，这就涉及到哲学了。他人很聪明，但初中耽搁了，基础全面不好，尤其理科学得很费劲，他爱上了哲学，也许我对他的影响是诱因之一，但更多是他的一时冲动。如果真是这样，我有责任，也许我可以起点解铃的作用。今我得空闲，回复他问他有时间吗？家长回复如下：

老师，实在不好意思啊，我才看见信息，他洗了个澡睡下了，说是好好睡一觉，我和他商量下的明天和你联系呢，真遗憾……

 时间是星期六晚上9点58。我有点诧异，马上要升高二了，怎么这么任性！身体没有什么毛病，不该这么早睡觉啊！我给家长这样回复：

叫他写一篇文章，然后和我对话。

以这个为题：我的学科成绩好/差。选中一个角度，尽量用哲学思想阐释。下周周末写好发给我。

这个学生要学哲学，大概与我胡侃哲学有关联，我叫他看过我买的书：《资本论》，《国富论》，《哲学史讲演录》…… 我给他讲：

我是把厚厚的四本《哲学史讲演录》的书一句一句地看完了，感觉是“黑老汉，你都讲了些什么，我怎么概括不出个一二三来。您的唯心主义在哪里，唯物主义的内核在哪里？”。我崇敬的《资本论》是想看很多年了，但唯恐看不懂，始终没有通读，也就零星了解了些相关常识。

大概他好奇，“怎么就看不懂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据说，儿童的好奇心非常珍贵，这好那好，但不能没有时间和空间限定。像他这种，不适宜一下子就那么高深，喜欢哲学没错，但得有喜欢的章法，不顾一切因果条件也未必好。他不懂这些道理，我需要谨慎地引导他，或指导他的学习行为。

第二天，他给我回复：马老师，我是夏润，您现在有时间吗？

我回复：你不着急，文章要用心写！

他和他妈发过来的信息都在他妈的手机上，我和他们的聊天记录是共享的。这样好，原本就不能遮掩的。

　　

三

但他还是着急了，又过了12个小时，我收到了他的文章。我没有字数限定，但他的水平我还是知道的，中学生作文800字，他大概超不过500吧！果真如下：

我的成绩

我们常说“在学校，考试成绩是绝对（即原则或尺度）。” “我的成绩”就变成了我的尺度，这样理解是不恰当的，因为此时的我的成绩是一把尺子，检测的是别人成绩的好坏，而不是我的。其实，我们是拿别人的成绩作为尺度的，这意味着“别人的成绩”是“自身成绩”的对象，它体现了潜在性，并支配着全过程，只有这样才能进行我们所谓“成绩好坏”的对象性活动，于是在这样的规定下，我的成绩并没有主导作用（客体），但它是重要的“非我”，意味着对立关系的存在，于是“我的成绩”与“别人的成绩”只会出现“非我”与“我”的无限对立，这是坏的对立，换句话说它只是形式上的对立，不能相互制约和发展，我不会承认这种扬言自己是真理的理论，它仅仅是一些意见和教条罢了，这就是它的真相。

但我无法找到那个想要的尺度（替我所谓申辩），想了想，上文的工作无疑是诡辩罢了，我也仅仅是把对真理的无知看做是良知？那展开的现实性体现着必然性，我的成绩又是现存的问题......其实回答“我的成绩好坏”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仅用先定论的原理就可以，直白说我现在刚进文科班还没有经历考试，这一次期末成绩不可能太好，但我希望是好的。

　  

四

　 我回复他：OK。你是尽量用所谓的哲学名词来堆出什么，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你想表达什么，我并没有懂。一方面你没有切题，因为你没有解题，没有立论，那么论证过程就有问题。另一方面，你的“先定论”是什么？我怎么不懂！我也读过些哲学原著，解析哲学的文章，好像你说的有些概念我没见，大概是你自造的吧。原则上来讲，哲学是什么，我并没弄清楚，因为我读过的书中的专家们的说法也没个明确的定义，按照科学原理下定义，哲学到底是什么学科或专业，你如果看看孙正聿，张志伟，张岱年先生们的解释，你也可能要纳闷的。也难为你了，要你用哲学思维，你用了“我”，“非我”，“客体”等这样很哲学的名词，但我又说你没有哲学思想，怎么才是个好呢？所以，好像哲学就是这么胡扯淡。不过，你简单类比一下，你堆积一些成语，能成为好文章吗？试看看最近一段时间的有关报纸上的有关中美关系的那些锐评什么的，文字水平想当了得，哲学思辨想当了得，并没有很多专业术语。再如，你购一些高档食材，随便就能做出美味佳肴。

     他回复我：也是这个道理，但我觉得回答问题很简单，但分析一下只能乱展开。我对哲学有很多理解，但不成体系。目前的水平仅仅是不用错词而已，这文章（暂且让我这么说说）我没有查什么东西补充概念，只是当做一个思考的罗列。

　　 五

手机上写回复，还挺费劲的。其间他有些回复，多是费话，在这里就不展示了。

我叫你写，有这样一些意图。

看看你的一般思辨能力。首先，你要抓住“学科”，“好/差”这样的关健词。学科是什么，这需要解读的，具体为语文，政治，英语，否则，你的讨论会陷入指称范围不定的困境。其次，这才是重点，你立于“好”，或立于“差”，只选一点，但论证过程必须有辨证思维，“好”“差”是对立又统一的。没有“好”，就难体现“差”，所谓的“好”或“差”又是基于怎样的标准去判断的，为什么是这个标准，这个标准是怎样“标准”出来的，为什么要这样判断，其过程和结果又怎样，等等，大概这样去展开，写个千把字很容易的。

凑点字数不是目的，写是为了更精致地思考。思考学科的“好”与“差”，是一种手段，一个过程，重要的是要培养处世判事的能力。现在得到的“好”与“差”是学校的卷子上的分数，从共时性的角度判断，同班，同一级学生比较，也隐含着同市，同省的同一届学生的比较，学校的考试是一种教学行为反馈，基本没有更多的社会价值，但是它又是一种社会运行机制的安排，不是基于个人意志的。

从历时性角度来讲，你现在不会，不懂，不要紧的，只要你有足够的进步去实现你的理想就很好的，这种进步是框定在特定时间范围内的，两年！你要高考，高考的分数重要得很。大家都说兴趣很重要，正确！但兴趣不是冲动，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漫无目的的任性，那不叫兴趣。能不能单纯靠哲学吃饭穿衣，理论上任何人都能，但现实中以哲学为生存手段者不多。你没有哲学家的引领，不受专业训练，恐怕难在哲学方面有所建树！当然了，这是我的主观推测，实事上，聪明如你，你经过理性思考，肯定会有更好的结论。

你懂得锦上添花吗？

     他回复：嗯，我把握不了抽象，具体才是现在的选择。

    那我再写写？

　　

六

我的话匣子打开了，那边的他也被导入状态了，我继续尽情地说：

长颈鹿脖子已经够长了，但它必须踮起脚尖，伸长蛇一般的舌头，方能够得着想吃的嫩树叶。

我要你去思考你的人生。学习成绩，学科之好差，不是你一个人关心，你一家人关心，与你相关的一大帮人关心，社会关心。为什么？任正非关心你的成绩吗？关心，非常关心，只是你没这个认知能力关心他的“关心”罢了。你如同漂浮在空中的蒲公英的种子，承载着希望，但不知方向。你聪明，但没有才智，爱仰望星空，但脚没踏到实处。你空有抱负，但没有真才实干。理科学不下去了，去学文科，这本身就是无可奈何的表现，如果仅把文科当作背诵记忆，简直就是无赖。文科是研究人的，思考人及其思考的，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需要智慧，需要坚持，需要更多的材料占有和知识积累。作为你这个年龄的年轻人，怎么随便十点就洗洗睡了？知道了几个名词概念，竟敢枉言什么体系，什么“我对哲学有很多理解，但不成体系”！

你想措词严谨，不幸的是还是用错了词。诸如“坏的对立”，“相互制约和发展”，“思考的罗列”

     他说：好的，我也意识到这是症结所在了。大概也是无思想力的表现，概念是被规定的思想，总而言之我拿的是别人理解的思想，去过度解释。我不知道尺度，很迷茫。

     我说：对，你无思想力的表现。哦？“思想力”是什么东东？我猜应该是“思维能力”吧，或者表达得好一点“无力表现我的思想。” 究竟怎样表达，这需要文字动夫，这功夫需要语文学科扎实、系统的训练，恐怕离哲学思辨还有些距离呢。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本来文史哲是不分家的，你语言文字的基础问题没有解决好，理解和表达哲学概念、思想就有问题，那么，侧重语言基础训练，中小学设置语文科。且把哲学当作知识，它处在知识链条的高端，一般中小学生不宜专门学习和钻研，所以没有设置哲学科，在政治科里有一部分哲学内容，比较基础，不精深。很多人认为哲学是训练思维的，更多的是思维方法，那么，就哲学原理而言，不仅仅在所谓“哲学”里，语文，历史中也有哲学，物理原本就叫自然哲学。文科生能学点牛顿定律之类，既可以学哲学，又可以受到科学思维的训练。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对头，过去我带出去的高水平的文科生，有全省第二名的，他们理科学得不精，但绝对学得很不错。他们扎扎实实地学到高二结束。

　

　 七

我继续给他讲：昨天我家来了一个美国中学老师，中国人。她说，她教的学生差，不做作业，不刻苦等等，也没有很好的惩罚措施。美国随便上个大学很容易，出来找个工作，不过仍然苦力，底层。真正要天天向上，必须好好学习，美国的优秀高中生要想上好大学，实际很苦，一昼夜休息四、五个小时，三、四年如一日。特能拼。

醒醒吧，聪明的你，不要叫你家乡的山风打楞了头，家乡的山很美，还有草原，有格桑花，很美很美，但这是诗意，只可眼观，不可当饭吃；虽然还有远方，而远方等待你的是牛粪和帐蓬。具体放白牦牛黑犍牛和徜徉在松涛中濯足于清清溪流中是不一样的，诗意很朦胧，现实很具体。老老实实去打好基础吧，不要一天到晚就是什么哲学名词，尽管有人说哲学是智慧之学，哲学名词胡乱用显示的是你的无知。

你可以说，“妈，你煎给我这一个鸡蛋吗？不，在我眼中是两个，一个具体的蛋，一个抽象的蛋。你不懂哲学，你就无法理解抽象的蛋。那么，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你体验不了其中的快乐！” 就在你抽象快乐的时候，你妈很痛苦，“我的娃怎么疯了哇！”，情不能自己，泪目，老眼昏花，残躯无力，你家的那个小花狗把那个具体的蛋叼了一嘴，剩下的还掉到地上了。妈妈已灯干油尽了，无力给你再具体一个煎蛋，狗剩的那一点在地上的具体的蛋依然香味蓬蓬，惹得你的肌肠咕咕乱叫，眼冒金花，命不保了啊！你吃那点鸡蛋活着，还是为真理而抽风死？

哲学大师马克思有个故事：一位哲学家要渡河，坐进了一叶小船，船夫撑杆划浆，船儿漂向河中间。哲学家问船夫，“你懂哲学吗？”，船夫说，“不懂，我只会划船。” 哲学家叹了一口气，遗憾地说“那么你失去了生命的一半！” 恰在此时，忽来一小股旋风，旋翻了船儿，哲学家和船夫落水了，船夫问哲学家，“你会游泳吗？” 哲学家在水中乱噗通着，焦急地说，“不会啊！” 船夫向哲学家游过去，悠悠地说，“如果我不救你，那么你将失去生命的全部。”

多读书，读好书，多思考，多实干，在书本中学哲学，更要在生活中学哲学。一粒米，一叶菜，洒扫庭除，满满的哲学。建议看看任正非在央视上董倩采访录，他说“学好英语才有打工的资格”，你从生活生存着眼，先考虑你三五年之后能否吃饱穿暖的问题，再给你爹妈说“你们懂啥，哲学，你不懂哲学。”

     两小时后，家长给我回复：非常感谢马老师对孩子的教导🙏🙏🙏说到我们心坎坎上了，太让人感动了！

    OK，我特希望也说到学生的心坎坎上了。

字数：5654

马维学，正高级、特级教师。教英语，吃饭穿衣，不辱使命；写文章，明辨事理，记录生活，静中取动，于无声处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