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快三十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永远在我眼前晃动！天堂的父亲，您过得好吗？

黄丽君

我的父亲

今天是西洋人的父亲节。回想起我的父亲在世时的点点滴滴，我不禁潸然泪下。

世人都说父亲像座山，高大，伟岸，雄壮！而我的父亲更像石缝中生长出来的一株野草，瘦弱，纤细，矮小。似乎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很多人甚至说我的父亲像一个姑娘，温婉，细腻，柔和，胆小。一个典型的白面书生！说话轻声细语，待人温文尔雅。可是，在我的眼里，父亲却永远是那么高大伟岸，果敢坚强！他在儿女心中竖起了一座永恒的丰碑。

父亲三岁时，祖父就暴病身亡。留下祖母和四个未成年的孩子。祖母是个小脚女人，大字不识。平时家中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由爷爷打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祖母六神无主，手脚无措。面对未来的生活，她没有一点主意，只好听天由命，终日以泪洗面。无奈，在家族和亲戚们的辍合下，只好把十二岁的姑姑嫁出去了。以减少一张吃饭的嘴。

有幸的是，那几年习武不习文的家族偶然被外人欺辱后，开始兴办学堂。凡适年儿童报名，公家就奖励两担谷子。于是父亲三兄弟就有六担谷子，刚好可以帮助家里度过青黄不接的日子。但光靠这几担谷子，还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因此父亲三兄弟，每年报名后就辍学去给地主打短工以贴补家用。这一雕虫小技很快被人发现了。一个泼妇，手持木棍，把他们三兄弟追得满地跑，有家不敢回……，就这祥，大伯小学还没毕业，并跟随一个远房亲戚去了国民党部队当了一名勤务兵。

大伯离家之后，家里就剩下祖母带着俩个幼崽度日如年。二伯脑子不是很灵敏，做事也不麻利。所以，父亲从小就当起了家庭重任。每天起早贪黑给地主砍柴火，采猪草，以此换点米糠度日。春天来了，父亲便适时采些小笋，蕨菜，蘑菇，还有春花，香艾等给三姑婆送过去。

三姑婆家是七里尹家有名的大户人家。她心胸开阔，乐善好施。对自己这个可怜的小姪儿更是疼爱有加。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儿媳(父亲的表嫂)。对和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小老表"，更是照顾精细，体贴入微。每次父亲去，她都会倾其所有，做好多好吃的。还会在自己的床头，开一张连铺，带着我父亲和他儿子一起睡。生怕小孩子打架或踢被子，让我父亲受委屈。从没有嫌弃过穷酸的父亲。每次父亲去了，都会留他住个七八天。临走时还会打发几斤糯米，干豆，冬粉之类的干粮。因此，几十年后，每当父亲回忆往事，最快乐和开心的，依然是去三姑婆家做客的那段儿时记忆。

父亲靠自食其力，低调做人，养成了勤俭持家的良好生活习惯。他生性乐观，克苦学习，乐于助人。因此，十分讨人喜欢！在亲戚和家族的帮助下，打打停停，终于读完了高小。本以为可以安安稳稳的让奶奶过上几天好日子了。但因长期营养不良，父亲得了一场重病。这一病就是两年多！因没钱医治，父亲一身都溃烂了，终日卧床不起，直到 身上脱了一层皮，才奇迹般的好起来了！后来经同学介绍，考取了资兴简师。毕业后，回乡当了教书先生。不久，全国解放了！父亲参加了土改工作队，打土豪，分田地，帮助青年农民，妇女，扫除文盲……真正做了国家的主人。土改工作结束后，父亲又回到家乡，当上了人民教师！这一干就是3O多年。走遍了团结，七里，廖市，三都的山山水水。担任过乡村普通教师，小学，高小，初中校长；学区主任，文卫支部书记等职。为新中国教育事业，奉献了自己的毕生精力！

他一生创办了两所学校：团结完小和团结中学。从兴建校舍，厨房，厕所，到修操场，都是他带领师生亲力亲为，挑土，打砖，……没有花国家一分钱。为改善师生生活。他还组织师生自己动手，养猪，种菜，砍柴，烧木炭等，基本上做到了自给自足。为资兴教育事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在十年动乱时期，父亲被打成了“走资派"，经常挂着黑牌子游街，挨批斗！但既使是在这样黑暗的日子里，父亲都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心里想的是怎样保护好学生。文革开始后，派性斗争很严重！一些支持父亲的师生被划为“保皇派"。父亲被打倒了，我也受到了牵连。刚开始是不准我参加"红卫兵"，其后就有人开始污辱我，打我。父亲每天要面对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没完没了的批斗会，一次次的作深刻检查，低头认罪。但他从没有退缩。他极力劝阻“保皇派“不要为他作无谓的牺牲。要保护好学生，不要让学生受到伤害。为了有效保护我，父亲要求我向他开炮！给他写大字报，批斗他。我泪如泉涌，使劲地摇着头，一句话不说……。父亲坚定的说：孩子，别哭！社会不可能总是这样乱下去的，总有一天会重新走上正轨！你要坚持学习，这是爸爸保护你的唯一办法了。我咬紧牙关说：爸爸，我做不到！因为你没有错！父亲苦笑着说：傻孩子，你就说爸爸后勤工作没做好，饭菜不可口嘛！我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哭着答应了。其实，父亲是个非常敬业，勤奋，爱学生胜过爱自己生命的人。每逢学生不愿上学，父亲都会利用晚上休息时间，不辞劳苦，打着手电筒，挨家挨户做工作。正是在父亲的动员和劝说下，才争取了孩子们的学习机会。成就了很多人的梦想和辉煌人生。特别是1968年冬，父亲带着学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去最偏远的二峰和坪么大队演出。刚到二峰，天降大雪，每走一步都很困难。前面是茫茫林海，脚下是万丈深渊。父亲一面要大家用稻草搓成绳子捆挷在脚上防滑，一面组织师生互助。身体强壮的帮助弱小的，手牵着手，硬是从二峰走了几十里雪地到了坪么天鹅塘。胜利完成了演出任务，得到了当地少数民族干部和群众的骄口称赞！但这天晚上，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了。几十个学生，几乎都发起了高烧。一会儿，有人来报，说村子里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父亲一下子慌了神，面如土色。容不得他多想，时间就是生命！他马上镇定下来，组织学生不论男女都在大队部楼上开通铺，安排赤脚医生和部分老师通宵值班，熬药打针，看护孩子！并积极联系大队干部，党员，连夜开会讨论应对方案，用电话向公社和教育局汇报。经过一夜的急救，大多数学生基本上恢复了健康。个别病情严重的，症状也得到了缓解。第二天，父亲就组织学生下山。有的自己还不能走，父亲带头，轮流把他们背到了山下。幸运的是，这次瘟疫中没有一个学生死亡！最后才知道，这场灾难就是青少年死亡率极高的流行性脑膜炎。这件事当时十分恐怖，几天时间，就死了好几十个人。几乎每个家庭都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据说，这件事还惊动了中央。后来是北京派了医疗队，经过几个月的预防，抢救，才控制下来。

在知识贫乏，教育制度严重缺失，人性扭曲的文革时期，父亲的工作几乎瘫痪，生活受到了严重干扰！稍不留意，就会遭到造反派的严厉打击。那时经常有人到家里来抄家。为减轻父亲的“罪行"，一次，我和姐姐自作主张，把父亲收藏的报刋，书藉全部用生石灰水泡好，打成纸浆，糊在了墙壁上。本以为父亲会夸我们，没想到父亲听说后，非常生气！他惊讶的说：你们怎么这么傻？这些书刋，都是我的命根子！特别是那两部辞海，是我在读书时省吃俭用，花了两担稻谷的钱，从百里之外的永兴县城挑回来的。原以为你们姊妹谁能考上大学，就传给谁。现在好了，无官一身轻，无书传子孙……

1970年下期，正当我初中即将毕业时，父亲突然调到七里中学任职去了。他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十分投入，经常加班加点，工作风声水起，很有成就。这年12月26日，父亲经多方打听，得知公社，大队没有推荐我上高中。他心急如焚，第一次给我写了一封长信。把这一切都归于自己，并鼓励我要好好学习各种劳动技能，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但千万不要忘记挤时间读书！

当时的我，又矮又瘦，十五岁的少女，本应该是丰满成熟的大姑娘了！可我身高不到1米4，体重仅42斤。每 天劳动十几个小时争3.5个工分。每10个工分值8分钱！一个月也争不到一块钱。根本解决不了家庭困难，父亲怕端误我的前途，狠下心来让我继续求学。

1971年上期放完农忙假，父亲怱忽赶回家，与母亲简单交待了一下，收拾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并带着我上路了。他把我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波水中学！当时的波水中学是公社自办的一所民办高中，我在那里借读了半个学期。刚开始，我很想家。每星期都要翻山越岭走五六十里山路回家带点米和菜。每当我一个人壮着胆子，走进茫茫林海，渺无人烟的山道时，心里都难免会产生许多幻想，恐惧和害怕笼罩着我幼小的心灵！为了给自己壮胆，也为了迷惑坏人，我学会了吹口哨，像个小男孩。饿了，采些野果充饥。渴了，在山涧捧几捧泉水解渴。累了，找一块平整的地方席地而坐。一次，我独自走到山顶，马上就要翻过山时，偶然不经意抬头向前方望去：只见山路两边树木幽深，脚底的树叶厚厚的，松软而有弹性，笔直的小路就像一束手电光，四周漆黑！我心里顿生恐惧，毛骨悚然！本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定定神。这时，只听见树林里稀里哗啦一阵响声。我以为是砍柴或烧碳的村民路过，很是惊喜。两个眼珠子不由自主的顺着那方向搜寻。顿时，我傻眼了，两腿瘫软，一动不动。一只花豹缓缓从山下走来，离我不到200米。一步，两步……，我闭上眼睛，脑子一片空白。一会儿，响声越来越远了，我睁开眼睛一看，真是命大！花豹竟然改变路线，横着走过去了！我目送着它走向远方，直到听不见响声，才卯足了劲，一口气跑下了山。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回家了。父亲知道这件事后，很是心痛。他把自己的粮票给了我，没有钱买菜，就每星期买二两浆油下饭。后来，父亲还从七里中学落选的学生中选送了两个去波水中学。既帮助他们解决了求学的问题，又使我在异地他乡有了乡音作伴。第二个学期，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把我们几个一起转到了资兴三中。奇怪的是，当我到三中读书时，父亲也从七里中学调到了三都蔬菜大队教小学。我不明白父亲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误？怎么从一个中学校长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学教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件事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谜。1980年秋，父亲提前退休了。退休后的几年，家里人蓄兴旺，儿女大都己成家立业，子孙满堂，其乐融融！

1987年秋，一场灾难突如其来。姐夫与二弟不幸遭遇车祸，35岁的姐夫当场丧命，十九岁的二弟下肢骨折，在医院住了8个月。父亲心力交瘁，在医院日夜守护。身心健康都遭受到了严重摧残！祸不单行，两年后，我因工负伤，第一腰椎压缩性骨折。当时医生诊断有可能瘫痪！这一打击，对父亲是致命的。父亲不久并患了胃癌，于1990年1O月18日离开了人世。

父亲病重时，每当夜深人静睡不着，回忆往事，都使我泣不成声。父亲一生经历了无数磨难。是共产党，毛主席才让他翻了身，作了国家的主人。他一生热爱教育事业，桃李满天下。最令父亲欣慰的是他的七个儿女，有5个读了高中，2个读了初中。其中有两个当了国家干部，一个当上了人民教师！欣慰之余，我不解地问他，你为什么从中学校长贬到乡村小学时？父亲老泪纵横。第一次向我吐露了真情：1971年春天，父亲为了我读书的事，委屈求情，多次拜访了大队支书，公社秘书，与他们说理。但得到的答复是：你们家没有劳动力。父亲不甘心，他不相信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于是，又跑到教育局理论。一贯忠厚老实，胆小怕事的父亲第一次拍着桌子问局长：你凭什么不推荐我的女儿？党的教育方针是又红又专。按红，我家是贫农。按专，我的女儿成绩最优秀！你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教育局长，不执行党的教育路线，听信谗言，你这么做是对工作不负责任，是不称职的……因此，局长耿耿于怀，第二个学期就把父亲贬下去了。父亲擦干眼泪对我说：孩子，你有今天，我的目的达到了，我不后悔！

听着父亲钢铁般的话语，我内心深深地受到了震憾，觉得父亲真的是太伟大了！我从来没有想到，平时人家吐口涶沫都会抹掉！满脸微笑，从不发脾气的父亲会有如此胆量和胸怀，敢于与自己的顶头上司叫板！当然代价是惨痛的。

父亲临终前，一直念念不忘共产党，毛主席的恩情。只要精神稍有好转，他就会放开歌喉，唱起那首心爱的歌：唱支山歌给党，我把来比母亲……边唱边流泪，令人无不动容！

他把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哪些人该请，哪些人不该请。不要铺张浪费，不要惊动领导！还有一些药费，不准我去报了。他说：我已花了国家这么多钱，国家还有困难，教育部门摊子大，比我们困难的人还很多，这笔钱就当我交了党费吧！

父亲走后，留给我一本党费证，一本退休证，一本2元9角5分钱的存折，一大把没有报销的医药发票。每当我看见这些遗物，:心里就会肃然起敬！

父亲，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