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

蝶舞指尖

入夜，一道闪电劈开黑幕，一道亮光从窗口闪过，随即一声巨响，天空又黑了，下雨了，倾盆的那种，雨水顺着屋檐，一滴，一滴滑落。半掩的窗口，此时正有风经过。我闻到雨水里一股清香直扑鼻孔，是泥土的香气。闻及，我的眼角就会湿润起来，我知道，我又想父亲了。

 

一个人来到广州，一个人坚强着，一个人就会孤独地想家，缩在被窝里，开着电脑，单曲循环着刘和刚的《父亲》。

六月了，你一定在忙着地里的秧苗了吧；那院前的栀子花早谢了吗；家里的老牛还在吗；院后小瓦屋里的鹅沒少吧，还有你抽烟时会不会又忘了灭烟头了；你开三轮车时别开的太猛，你头发肯定又白了一层，门牙是不是又掉了一颗，你还是一定最担心我的吧……

天好黑，雨好大，我好累，爸爸，我想在你肩上睡会，听你说会话，还有那句你常挂嘴边对我说：你个讨债鬼，你就是我在柳树林检来的。我爱听，我不厌恶了，更不反驳了。爸爸，我睡一会。

“妈妈！爸爸去哪儿？”

“去耕田去了，哦！这是给你爸爸做的早饭，你给他送去。”

“这雾这么大，天又这么黑，还有点冷，爸爸怎么耕田呢？”

“你送去就是了，记得穿套鞋，把手电筒拿上，多穿件夹衣。”

“好的，妈妈。”

“起——起——起——”

父亲的吆喝声和着老牛粗粗的喘气声在晨雾里响起。天空开始泛白，父亲扬鞭的手在稀薄的晨雾里上下甩动着，浑浊的泥桨水随着父亲手中的耙齿在脚下翻滚着。

“王队长，起得早啊！你屋里分了几亩田？”

邻田的老王叔叫停正在奋力前行的水牛，立在父亲不远的地方，站在耙上，燃起一根“大公鸡”牌香烟，眯着眼吐出一圈烟。

“嘿嘿！沒你屋里多。”

父亲继续扬着鞭子认真的耕着他的田，老王叔嘿嘿地露出一口黄牙，将烟头丢进水里，扬起鞭子“啪”的一声狠狠打在正在打囤的水牛屁股上，黑着脸骂了一声“畜生！叫你偷懒。”水牛惊起一层泥浆溅满老王叔又瘦又黑的脸上。

......

“爸爸，吃饭了，爸爸，吃饭了！”

站在田埂上，我拼命朝父亲方向喊。

“知道了，放田埂上，我耙完这块田就吃，你赶紧去学校。”

又是命令的口吻，父亲没有回头看我。

“今天星期六，不用上学。”

“那你回去吃饭，叫你妈妈忙完早点来把秧扯了，你和你哥你姐也来帮忙。”

父亲喊停孜孜不倦勤勤恳恳奋力前行的老牛，燃起一根烟，站立在混浊的泥水里看着我说道。

“爸爸，有蚂蝗，有蚂蝗.......”

我的脸好烫，似乎被东西烤着一样，我的眼晴有刺痛感，似乎被东西扎了，睁开眼睛，我看见一缕阳光穿过玻璃从灰色窗帘的缝隙里直射进房间，太阳又吵醒了我的梦。父亲依然还在我脑海里与老牛在晨曦中劳作。

起床，收拾妥当，呆坐电脑前，刘和刚的声音还在满屋子里响。太阳突然躲起来了，雨又下了起来，风又开始慌乱起来，夹着阳台上的衣服左右摇摆起来。广州六月的天气，像极了孩子的脸，情绪容易来也容易去。窗台上嘀嗒嘀嗒的雨声吵着我的思绪，也将一朵含苞欲放的栀子花的花蕾吵醒，看着它一瓣一瓣地撑开在晶莹透亮的雨水中，心莫名地舒畅欢喜起来，我是喜欢它的，绝对的。

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一样下着这样的雨，父亲将我送上回城的车上时，将两袋装着土鸡蛋鸭蛋鹅蛋和坛子老菜的袋子塞到我手中，突然他急忙跳下车直奔院里，话也沒说，看他慌乱着急的奔跑在雨中，我以为他是因为车要开了，又下着大雨，他才这样着急跑回家。

车开动了，我对父亲突然走掉有些不适应，因为每次我回城，他都会站在送我的地方等车开了之后走远了，他才会转身回去。隔着玻璃，我看见他破边的草帽被风吹落在积满雨水的渠沟里，黄色的硬胶拖鞋一哒一哒地踏过深深浅浅的小水坑，黄黄的混浊的泥浆水溅起一圈圈的水花从他裤管和脸上落下。

父亲跑到开满白色栀子花的树下，他弯着腰，一双手慌乱地在栀子花树上摘栀子花，我不知道父亲这么急着去摘栀子花做什么，父亲也沒与我说。

家与父亲的身影越来越远与模糊。趴在窗口，我还在想着父亲瘦瘦小小的身影在大雨中奔跑的样子。车开出二里多路时，我似乎听见父亲喘着粗气叫我的名字，我将头伸出窗外往后看，发现父亲正赤着脚在密密的雨帘中提着一个白色鼓鼓的塑料袋追着车子跑。他是赤着脚，他赤着脚在拼命跑，地上可全都是细石头粒和凹凸不平的小水坑啊。

我的泪一下子像决堤的江水，哗啦啦的往下滴，我带着哭腔大声喊：“师傅！麻烦您停下车，我爸在后面追我，应该是有事。”司机一个急刹车，我迫不及待地往车外跳。迎着父亲跑去。父亲见我下车了，慌乱地挥手示意我上车。边跑着边喘着粗气说：“你个鬼！快上车，雨下这么大，别淋感冒了。”

“爸，你这是做什么呀？下这么大的雨，也没穿鞋，这地多咯人啊！”我声音颤抖着直埋怨着父亲。

“霞伢！你喜欢的桅子花，拿着，赶紧上车，雨这么大，都淋湿衣服了，快上车，快！快！快！”父亲不容我多说将袋子塞到我手里急忙将我推上了车。

“回城里了赶紧泡杯红糖生姜水喝，鸡蛋放好，别踫破了，坛子里的老菜都是你喜欢吃的剁椒酱和豆豉酱，袋子里我还放了几颗白菜，还有几个鹅蛋......”

车将父亲的身影和声音拉的又远又模糊，我抱着湿漉漉的袋子站在车厢里抽泣。父亲老了，会疼我们了，他不再是那个整天敞着嗓门大呼小叫的人了，他不再是那个我一犯错误就拎着我跪搓衣板骂我是讨债鬼的人了，他不再是整天没有笑容板着个脸教我们如何做人做事的人了，他不再是那个我一惹事就揪起我放在他腿上用柳条抽我屁股的人了。

“这是王队长二姑娘吧？好多年沒看到过你了，长变了，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刚才不是看见你爸爸，我都想不起来你。”很熟悉的声音，洪亮又尖细。

“嗯，嗯，嗯！”我擦着眼泪朝着声音望去，是叶婶婶，父亲一起常扯蛋，一起常喝酒喝的烂醉后一起拱鸡笼睡牛栏叶伯伯的堂客。十几年沒见过她了，依然那么精神，只是头发像父亲一样白了，皱纹像父亲一样深深浅浅地布满了脸。

我惊喜地喊了声：“叶婶婶好！”

她开始打着哈哈啪啦啪啦地在车厢里聊着我童年里的趣事还有父亲的那些糗事，白色的唾沫星子从她己缺的门牙缝里喷出，喷在她怀里熟睡孙子光滑的头上。

“你爸脾气爆，声音也大，发起火来，那声音就像高音喇叭似的响的整个柳树林都在颤抖呢，哈哈哈。”

“嘿嘿！是的是的。”

“你爸那个人啦！脾气不太好，但是个好人啦.......”

雨停了，天空敞亮起来，太阳又慵懒地射着花白的光铺在绿油油的栀叶上，耳边一直回荡着叶婶婶的声音。

自从去年年尾从老家小城搬回衡阳家后，我就一直没再回去看过父亲，离开父亲有些时日了，心总是有些牵挂，却总也迈不开脚步去看他，近来的不顺，我害怕被父亲问及，也害怕让他知道。我更不想让他知道我一个人来到广州这座城市生活。这么几年我守在他在的小城，我听到他最多给我说的话就是：回家陪孩子陪老人。他一直期盼我守在家人身边。

栀子花又香了，父亲又老了一岁，而我的脚步又沉了一些。很想给父亲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想他了。也想那片儿时无数次发誓一定要离开的那片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