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春桐斋

父亲显得越来越老态了，行动迟缓，听力大大的下降，不过视力还好，牙齿还咬得动肉。

对一个年逾九旬的老人来说，能有这个状态，很是让人欣慰。近期，父亲还很骄傲的对我说，村里的男丁，现在就数我年纪最大。

想起逝去的母亲，忽然就七个年头，清明回去，坟边的小树已经长的很高。

父亲出生的时候，家里还有几十亩良田，在当时也算殷实人家。建国初期划分阶级，我家是贫下中农。父亲说，世事变幻，谁也说不清。有两件事，改变了我家的命运，一件就是被老亲家骗去了一年的黄烟，当年不但没有一分钱的收入，本钱也亏了。另一件事，就是家里请了邻村一个小孩来放牛，小孩子淘气，上树掏鸟窝，不幸摔下来，断了气，又赔了一笔钱。自此以后，家道就中落。我和父亲开玩笑说，如果不这样，您就是地主崽子了，说不定老婆都娶不起。村里有这样的情况啊。

因为有点小钱，父亲读过4年私塾，村里和他同龄人中，仅有两三个人有这个文化。因为有点文化，父亲年轻的时候，是集体劳作，并没有干过很多繁重的体力活，多数干的事，管仓库、算账、记工分、放水等轻活。包干到户以后，父亲才重新拿起了犁耙，必须得亲自干了。

按照地方风俗，爷爷是和童养媳结的婚。奶奶未满周岁，就从别人家抱养到我家，等她8岁的时候，爷爷才出生。爷爷成年后，请人选一个吉日，往往在春节前，太爷就郑重的对他们两个说，今天起，你们就不是姐弟了，是夫妻。按照老规矩，父亲也应该娶童养媳为妻的。伯父就是这样，但父亲是自由恋爱的。

爷爷早就替父亲准备了童养媳。父亲成年后，国家已经解放，当时兴起自由恋爱。不要说没结婚的，就是一些已经结过婚的，都可以离婚，重新和心爱的人结合。父亲的红娘是同村的老师，母亲曾经和我聊过。第一次见面，父亲送的见面礼是一块布料，付钱的时候，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其他原因。第一次付的钱不够，经老板提醒才付清。他们是1953年结的婚。父亲虽然是自由恋爱，但是思想还是传统的，依然抱养了两个童养媳，结果自然是不能如愿。

小时候的记忆不是很多，但一些场景还是记得起来。父亲帮我洗澡，动作很轻柔，似乎不是擦拭，而是像蜻蜓点水般。小孩子是要早睡的，厅和房之间还有个十几米的距离，我们怕黑，往往是母亲在做家务，父亲先送我们过去。等我们上了床，父亲用灯照照门后，再照一照床底，对我们说，没有小偷，你们不用怕，我回去陪你们的妈妈。我们睡不着的时候，就和哥哥在黑暗中等父母亲，听到脚步声，就很兴奋，是不是他们来了？村里有个人，每晚都要经过我的房前，他爱放屁，屁声在夜晚格外响，往往等放屁佬过后，我们就知道，父母很快要回来了。

父亲的性格比较平和，即使在生气的时候，对子女也最多动动嘴皮，骂几句了事，从来没见过他动手打人。和村人之间，也就更没有什么矛盾和纠葛。和他聊天的时候，他有时讲的义愤填膺，其实我听到耳朵里，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一个小村子里呆了一辈子，讲的人，讲的事，自然都离不开这个小村庄。

文革后恢复高考，只考语文和数学，大哥在数学试卷丢失的情况下，依然被录取。村长想让儿子顶替大哥的名额。得知消息后，父亲不知如何处置，大哥亲自跑到县城招生办守候了几天，亲自把录取通知书领了回来。如果通知书到了村长手里，在那个年代，估计他儿子就上大学了。

父亲没有什么壮举，但是他把几个孩子养大了，不让人欺负，并尽可能送他们去读书。和一个小伙伴聊天，他说有些村人很坏的，现在回想起来，他的母亲不是那么凶的话，弄不好就会被人欺负。以前村里谁家兄弟多，谁家的拳头就大。伯父早早的去了外省，父亲人单势孤，虽然身子单薄，似乎并没有碰到什么大困难。

有人说，父母在，我们还有来处，父母不在，我们只剩下归途。父亲健在，我们依然是有爸爸的孩子。

父亲节手记。

补记。2021年6月20日下午，老父亲在老家的小房子里真正叶落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