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3> </h3><h3> 如果我能够,我早就把对父亲所有的挚爱、怀念和愧疚尽情渲泻出来了,但我不能,我实在不能啊!每次提起笔来,我的手都在颤抖,心都在淌血,父亲,我亲爱的父亲,已经在地下长眠了将近二十年了。</h3><h3> 父亲是带着微笑走的,那么突然,以至让我们做儿女的,甚至是相距不足200米的二哥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父亲是带着病痛走的,5年多的心衰和糖尿病夺去了他的生命,带走一身针眼,留下一堆没用完的药片和最终也没舍得用的两支好药针。父亲又是带着遗憾走的,他只有59岁啊!病重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暗自垂泪,母亲知道他是心不甘呀!</h3><h3> 我的泪又下来了,拿着笔的手又开始颤抖了,父亲走了,确实走了,但我至今仍不能接受这惨痛的现实,凝神间,睡梦里,他都在我的身边。</h3><h3> 父亲是个劳碌一生的人,在我眼中,他是最令人敬佩的一个人,有生以来,我时时处处都在真切地感受着他的清正、热诚、慈爱和节俭,这些品质也将成为我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早年他在村里当会计,那时候生活很苦,但他从没利用职务之便占过集体一点便宜,相反,我们家的日子倒比别人更穷。他很热衷于管邻里的闲事,记得一次他拉架被别人误打,弄得头破血流还捂着伤口劝人家,最后,还是自己回家上了点药。印象中,父亲是非常慈爱的,他从没打骂过我们,我5岁那年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暖瓶,被母亲打了屁股,结果父亲一连两天都不理母亲,直到母亲向他认错才肯罢休。父亲的节俭也是出了名的,他从来舍不得为自己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也从没无缘无故地买过一斤肉。一次,朋友给了他一个绵羊尾巴,他一连吃了10天,结果都有臭味儿了还舍不得扔。</h3><h3> 后来,父亲四处借钱开了一家烟酒批发门市,一干就是20多年,直到病倒。那些年里,他很辛苦,经常自己开着一辆没有罩子的三轮到周围县市拉货,一出去就是一整天,而且从来舍不得在外面吃饭,每次出门都带两个干粮和一瓶白开水。多少次我看见他披星戴月地回来,经常是脸色乌青、浑身发抖,以致直到去世时,他的耳朵和脸颊都是黑黑的。</h3><h3> 在窘迫的家境下,我们兄妹4 人成长、上学、就业的每一步都是那样艰难,父亲把他毕生的心血都倾注在我们身上,我们每个足迹里都渗透着他辛勤的血汗和无尽的关爱。最难忘的是94年夏天,那年我和妹妹都考上了学,我考上了河北师大,妹妹考上了县城师范,都是自费。本来,我们家开着门市,经济条件应该是比较宽松的,但因为生意竞争太激烈,加上大哥去年刚结婚,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我们兄妹俩的学费得1万多块,家里哪里有那么多钱呀!可父亲不想让我们失去上学的机会。那一天,父亲和母亲一夜没睡,第二天下着大雨,父亲披上一件雨衣一大早就出去了,直到晚上10点多才回来,他身上早湿透了,脸冻得发青,一身泥水,头发一缕缕地贴在前额上,但他一脸的兴奋,从怀里掏出几叠钞票,声音哑哑地说:“这下好了,借了7000多块呢!”这一天中,父亲要跑多少路、说多少话、丢多少尊严才能借到这么多钱呀!我跑向雨中,尽情地淋着,冲刷着感动的泪水和惭愧的心绪。</h3><h3> 开学那天,父亲让我带齐了行李和学费,把我送到车站,又塞给我200块钱,嘱咐我:“到省城别舍不得吃,记得常给家里写信。”汽车开动了,父亲还站在那里,汽车又开了一段,父亲还站在那里,汽车开远了,父亲还站在那里,直到成为一个黑点——朱自清先生的《背影》现实地在我和父亲之间重现了。此情此境,情何以堪,人何以堪?</h3><h3> 常年劳累、清苦又没规律的生活慢慢地损耗着父亲的健康,98年冬天,父亲病倒了,而且再也不能下床了。他怕我们难过,经常宽慰我们说:“这下好了,今后不用再干活了。”听得我们心碎,父亲从一种苦难走向了另一种苦难。后来我上大学,再后来参加工作,我不能常回家了,在父亲病重的日子里,我都没能在他身边伺候过一天,他的病越来越重,体重猛减,有时输液造成钠水出流,全身浮肿得怕人,病魔肆虐地折磨着这个含辛茹苦的人,他经常不能进食,只能靠输液维持。我们每次回家看他,不管病得多重,他都极力装出轻松和精神。一次,我回去看他,在窗外看见他坐着一个矮板凳,腿上放一个枕头,头垂在沙发背上。我进屋喊他,他抬起头来,硬撑着和我谈笑,等我一出去,透过玻璃窗看见他的头又马上无力地垂下了。母亲说,他经常不能躺着休息,就这样长时间地坐着,根本没力气抬头。母亲还说,父亲病重时,她经常整晚整晚地不敢睡觉,时不时地喊着他——她怕父亲悄悄地睡过去呀!父亲怕给家里增加太大的经济负担,更怕耽误我们的工作,病重了也舍不得进医院,好几次都是我们兄妹强行把他送到医院,但稍一好转他就急着回家,这样反复多次,医院的病危通知就下了5次。</h3><h3> 我一直为不能守护父亲而惭愧,但上苍还是给了我一次良心安慰的机会,让我在父亲弥留之际能尽点孝心。今年夏天,父亲又因病重住进了市人民医院,我从单位请了假去陪护他。</h3><h3> 那一天实在不同寻常——是父亲节,在医院,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父亲洗脚,这成为我一生中最沉痛的回忆。那时的父亲,心力衰竭已到了晚期,周身血脉循环不畅,经常四肢冰凉。我倒了半盆温水,把父亲的双脚放在盆里。那双脚上有两块大大的伤疤,那是父亲用电暖炉焐脚因没知觉而烫伤的,我轻轻地洗着、揉着,看着这双脚,我不敢抬头,一任眼泪落到水盆里。那特殊的一天,那特殊的一幕,竟成为我和父亲永别前最后的回忆。</h3><h3> 一轮残月沉得很西了,院里干枯的树杈刺向灰蒙蒙的夜空,泪眼蒙胧中,父亲那黑着耳朵和面颊的形象又浮现出来。我再也写不出东西了,只能用这些零碎的文字和这颗悲痛而愧恧的心,去追念我苦难一生的父亲。</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