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目光

夏荷

今天是父亲节。可是对我来说，父亲已经去了遥远的地方，是没有父亲的父亲节。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11年了，但父亲那慈祥、善良的音容笑貌，那随时都是挺直的腰板、年逾90还踩着人力三轮车上街买菜的身影，无时不在我的脑海里。特别是父亲那双充满温暖慈爱、厚道实诚，深邃而清澈的眼睛，那乐观、自信、睿智、刚毅的目光，是那样的炯炯有神，令我终生难忘。

父爱是什么？有人说父爱是一缕阳光，让你的心灵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能感到温暖如春；有人说父爱是 一座山峰，让你的身心即使承受风霜雨雪也沉着坚定。我说父爱是个顶梁柱，顶天立地; 父爱是把大伞，为儿女遮风挡雨。

1937年11月，20岁的父亲与15岁的母亲结婚后，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为养家糊口，只身从广东老家漂泊到广西(随后，母亲也带着哥哥上广西与父亲团聚，父母风雨同行70多载)，打零工、割马草、赶马车，吃尽了人间苦难。解放后，父亲参加了工作，成为新中国的第一代林业工人、第一代放排工(父亲生平在《纪念父亲诞辰100周年》一文中有记叙)。

放排，是集勇气、智慧与体力操控，借助江河为动力，对木材的一种原始的运输方式。那时，龙胜的浔江，两岸是祟山峻岭，河面狭窄，礁石暗藏，湾多滩险。每次放排都是在与龙王共舞，既辛苦又危险。曾听父亲说过，有一次放排，下一处险滩时，一个大浪猛地打过来，长龙似的木排撞在礁石上。瞬间，木排四分五裂全都散架了，父亲则掉到水里，一根又大又长的杉木朝着父亲的腰部冲过来，幸好父亲的皮带，保护了他，才避免了更大的伤害。我也曾跟着父亲去放过一次排，亲身体验了放排的艰险。父亲的工友，有的实在受不了这份辛苦和危险，辞职不干了，而刚强执着的父亲硬是坚持下来了，一干就是10多年，直到通公路，结束了这种水运方式为止。

母亲没有工作，全家10口人的吃穿用，所有开支，就靠父亲那点微薄的工资收入。可想而知，父亲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心中的压力有多大！但父亲从不唉声叹气，也不怨声载道。而是对生活充滿了热情，充满了希望。脸上总是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眼睛闪烁着坚毅的目光。用他的智慧和力量，带领全家闯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哪怕是在最困难的国家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全家人都能平安顺利地度过。

父亲那种乐观进取、坚韧不拔的目光，给了我们启迪和鼓励，传递给我们的是刚强、勇气和百折不挠的力量感，让我终生受益。

父亲忙于放排，忙于他的工作，经常奔波在外，很少在家，但父亲对我们的呵护和关心，给我们的爱，却很多很多，让我们的童年充满了幸福和欢乐。

父亲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父亲对我们的爱，也不像母亲那样细腻，而是深沉的。那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粮、油、副食品等极度缺乏，连饭都吃不饱，经常饿得头昏眼花。一天下午，我和大妹饿得有气无力地坐在大门口。这时，去县城开会的父亲回来了，看见我们，就从挎包里掏出他那个随时都带着的、有盖子的搪瓷口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盅白米饭，我和大妹可高兴啦！马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来，父亲则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们把饭吃完。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会议安排的中午饭，每人一小碗，父亲舍不得吃，把它装进口盅带回来，他自己则饿着肚子，从县城走回泗水家(县城距泗水街10多公里)。60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当时的情景，想起父亲那慈祥的目光、那怜爱的目光、那温馨的目光，便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这，就是无言的父爱，是伟大的父爱！父母的养育之恩，三生难报啊！

父亲对我们疼爱有加，但并不溺爱。对我们的管教，有时还相当的严厉。每当我做错事的时候，最怕看到父亲那咄咄逼人、犀利的目光。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当时，我们全家住在泗水街上。一天，县电影队来泗水放电影，在沿街房屋的外墙上，张贴了一些电影海报，是彩色的，很漂亮。刚好我家租住的房子外墙上也贴了一张，我高兴极了。心想，等电影队放完电影离开后，我就把海报撕下来包课本(以往别人都是这样做的，但我从没得过一张，一直很想要一张)。第二天，好不容易等到电影队走了，我刚想去撕时，邻居阿姨也赶过来要撕。因她患有小儿麻痹后遗症，腿脚不太灵便，比我慢了一步，海报被我抢先撕下来了。本以为到手了，正准备包书时，母亲手拿一根竹鞭，不由分说地一边抽打我的腿(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母亲痛打)，一边数落着：“你长本事了，敢和阿姨抢东西了。”哦，原来是阿姨没拿到海报，到我母亲那告状去了。母亲要我马上把海报拿给阿姨，我不干，母亲更生气，居然操上一根竹扁担来打。打着，打着，母亲心疼得流泪了，赶快找来红汞帮我擦，边擦边教育我，告诉我要与人为善，要尊重长辈，更要尊重残疾人……在母亲的教育开导下，我把海报还给了阿姨。晚上，父亲下班回来，看到我的双腿(当时是热天，穿的是裙子)青一块紫一块的，便问是怎么回事？母亲就将事情的经过说给父亲听。本以来父亲听完后，会狠狠地骂我一通。父亲没有骂，也没说什么，只是板着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一眼直戳我的内心，比被母亲打一顿还痛。

就这样，在父亲威严的目光中，我学会了做人处事，感受到父亲沉默的爱，如山的爱。

最让我难以接受、令我心碎不已的是，父亲生命中的最后一束目光。

那是2008年10月8日(农历九月初十)上午7点21分，饱经风霜，历尽沧桑，为我们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因病治疗无效，带着对家人的无限眷念，对生命的无限渴望，对生活的无限向往，匆匆地走了，令我们全家悲恸欲绝，恍惚天崩地裂！

父亲走了，留给我们永远的悲痛和无尽的思念。特别是父亲那最后一刻的目光，是那样的无奈，那样的不舍……

难忘啊，父亲的目光！

(图片网络 诚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