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前记:周末逢父亲节,堆砌此篇,以怀念我的父亲。</h3><h3><br></h3><h3> 我极少谈起我的父亲。</h3><h3> 从四岁时父母分开,他从学校带走哥哥,留我给妈妈,到九岁时他因意外离世,父女俩相处的时间,手指头也数得出。所以,我关于父亲的记忆十分有限。而仅有的几个深刻片段,我也珍视之重,像私人财宝,从不轻易示人。</h3><h3> 但感情一直默默澎湃。</h3><h3> 父亲1米7几的个子,高瘦白净,文质彬彬。听爷辈说老祖是秀才,私塾先生。父亲作为长房长孙,很好的遗传了那种读书人的气韵。但在那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铿锵年代,在那个连钱钟书杨绛也要到干校劳动挣工分的年代,他的这种性格和气质,很有点百无一用的凄凉和无奈。社会刚解绑,不具备流动上升的途径渠道,也没有晴耕雨读的土壤,进不了退不下,一个普通小民的命运底色便只能是这般寡淡悲伧。</h3><h3> 好在,他相中了我妈。与父亲的文气单薄迥异的是,母亲这边,一直被巴渝大地的袍哥文化浸淫和影响, 天然具有极强的适应外部环境并野蛮生长的能力。这两人,甜蜜的时候,那是文武互补珠联璧合,从家徒四壁到盖起房子到有了我哥再有了我。</h3><h3> 可惜蜜月期时间太短。性格的不可调和,让他们在我4岁那年,最终决定分开,彼此都像伤透了心。父亲转年从学校悄悄带走了我哥,并远走遵义。我跟着妈妈留在重庆她的娘家,再听不到有人说他一句好话。哪怕他曾经孤身一身,远赴安徽,在对方宗族环视的情况下,也不怯场口才了得表达家人诉求。哪怕他曾经勤劳努力、公正调停各种邻里纠纷,颇通法理常识。</h3><h3> 应该是又过了一年,我6岁上学前班,他找到学校来看我,手里用网兜提了一袋水果糖和别的糕点。他向我招手,说,二妹,我是爸爸。但我记得我没理他,也不看他。他立在原地,无措无奈。有同学叫来了老师,唐云芬老师。老师狠狠批评我,说,憨的迈,个人的爸爸都不认!我才开了口。我记得父亲抱起了我,又放下我蹲下帮我系鞋带。我只记得这个情节,至于他何时走的说了什么话全无印象。但那以后,我知道爸爸始终是爸爸,不管他带不带我不管在不在一起生活。只是这些话,我从不在人前说。姨妈舅舅或别的远亲近邻再说起他的坏,我也不置可否。</h3><h3> 8岁时,他在遵义稍稍安定。当年暑假,便让哥哥接我去玩。这一年的记忆十分温馨。他带我去遵义公园。记得一进公园门就有个假狮子坐骑摆在那供人照相,他抱我坐上去,还让照相阿姨特意在我眉间点了颗美人痣。印象中,那张照片照得极好,可惜没保存下来。还带我去火车站买皮凉鞋买新书包。我在他住的地方看到一个红色塑料封皮的新笔记本,里面每隔十来页就印制有一幅插画和一首歌词。我特别喜欢,每天都拿着翻来翻去。待临开学时,父亲又安排哥哥送我回重庆。那时交通远不如现在发达,好在遵义重庆间对开得有一列绿皮慢车,每个小站都停的那种,遵义这边的起点站是南宫山。那天,他送我和哥哥去南宫山上火车。快出门时,他突然说,二妹,那个笔记本我看你很喜欢,就把它带回去用吧。我高兴死了,返身把它装在我的书包里。</h3><h3> 到了车站,他帮我们兄妹俩找好车厢座位号后,就下车在站台上看我们。我听到火车开始鸣笛了,快要发车了,父亲却猛的又飞快跑上车来,取下别在上衣口袋里的笔,在我的笔记本扉页上刷刷写下:祝女儿早日成材!父亲倪会明1991.8 字很潇洒飘逸。又匆忙递了两块钱给我才急急下车。他刚出车厢还未站稳,火车就已缓缓启动并越来越快,直到最终驶离南宫山站。</h3><h3> 此一别即为永别。</h3><h3> 多年后,当我读到朱自清写父亲买桔子蹒跚着翻越站台的背影,不禁心中大恸。父亲因意外,走得离奇而匆忙。他留给我的遗物几乎没有。这最珍贵的临别寄语,因我返家后常取出偷偷凝想体味而被妈妈发现,于是她在某天趁我不在家时把笔记本翻出来撕掉烧毁了。时时想起,时时扼腕!</h3><h3> 父亲1952年生人,辰龙。1992年冬离世。在那之后,我们兄妹俩无依无傍却也自立自强。哥哥在做了14年小学教师后于2010年参加全国司法考试,一次通过领取A照顺利改行,时年32岁。我在经历人生至暗时刻和三年全职妈妈生活后于2013年参加省公务员统一招考,得到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时年31岁。每年清明春节,我们会去山上给他扫墓挂青。逢到七月半或他冥生,也会在老妈主持下为他烧纸摆饭。</h3><h3> 记不起是哪位哲人说过:生命的任务有三:创造、感受美和经历苦难。父亲,创造了我和哥哥这一对儿女;当他在火车上人群中相中我妈的时候,我相信也一定感受了美;而苦难对他来说,更是一直伴随。这样来解读,父亲生命虽短暂,却也一样完满。只是我个人常常会有点遗憾。我会想,若他在,将会是一个多么风度翩翩的外公,他一定会超级超级疼爱我的十月。只此意难平。</h3><h3> 世间好物不坚固,彩云易散琉璃脆。我的父亲,就这样定格在我的九岁、他的四十岁。这么多年了,也从不曾来我梦里见见。是否在他心里,如今女儿依然未成材?当然,我情愿相信如小姑老妈她们说的:他历来最心疼我,所以此后也不愿来打扰我,算是弥补曾缺失于我的最深沉的爱。</h3><h3> 这样想,也许于我于他,都会好过很多。</h3><h3> </h3> <h3>保留下来的唯一一张父亲的影像。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