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的父亲

洛沙

<h3>父亲于1931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未时出生。<br> 父亲的童年是悲惨的。沙湖沔阳洲,十年淹九水。辛末年发大水,曾家石桥水满屋顶,祖母逃难在小南娘家,于除夕夜生下了父亲。为了生存,祖父母带着没满月的父亲,随着逃水荒的队伍来到武汉赫山做工糊口。日本鬼子的铁蹄践踏到曾家石桥,父亲又跟着大人到处跑兵荒。靠山吃山,靠湖吃湖。父亲五六岁就跟着祖父下湖摸鱼挖藕打菱果。由于父亲小时瘦弱多病,在私塾读了几年书,因祖父英年早逝而中断。天灾、人祸、水荒、兵荒,国破人亡,穷苦人民尽遭殃。<br>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为了不忘毛主席和共产党的恩情,解放后,父亲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h3> <h3>土改时,父亲入党并担任民兵队长,手拿红樱枪站岗放哨,保卫农会的胜利果实。后来又兼任互助组组长,初级社出纳,高级社农业技术员。听人说,那时父亲不仅得了奖状,而且卷起袖子在田间劳动的画像高高挂在农业社里,是乡亲们称赞的农民英雄。<br> 一九五八年三月初五,一场龙卷风把曾家石桥全部夷为平地,由于父亲带着民兵队抢救集体财产,祖母塌死在断瓦残椽中也没有及时回来。乡亲们都称赞父亲是一位公而忘私、身先士卒的好党员好干部。<br> 到了人民公社,大跃进吃大锅饭时,乡亲们推荐父亲当了伙食团团长,后来又担任出纳,记工员、副队长、队长之职。<br>父亲最听党的话,党叫干啥就啥。父亲无论做什么事,都精益求精。这个种子在我们五个儿女幼小心灵里就播下了。</h3> <h3>父亲本来体质弱,加上操劳过度,年轻时就常常捂着胸口说胃疼。农闲时,别人的父亲去戽鱼挖藕,我们的父亲总是病在床上,家里连一点鱼腥气都闻不到。<br> 弟弟出生的前三天,皇河边走鱼俏,别人一篓一篓地把鱼往家里提,父亲也想摸一点鱼给快做月子的母亲吃,可是过皇河的时候,父亲溺水了,还是达伍伯救起来的。父亲要我们子子孙孙都不要忘记他的救命恩人。<br> 按迷信说法:下地一杆枪,不枪老子就枪娘。弟弟出生以后,父亲就一直病病歪歪,只好由生产队长降到副队长。<br> 弟弟还不到一岁,父亲肝胀气胀脾胀三胀齐全,一个多月人事不醒。母亲在队里支了90块钱,把父亲送到县城看病,在中医院旁边的姨婆家里住了三个多月。白天母亲在生产队做事,晚上步行二十多里,送米送钱去姨婆家照顾父亲。母亲的脚板在通往县城的石子路上磨起了一层层铁茧,终于让父亲回到了生产第一线。用母亲的话说,父亲是个苕,只晓得死做,不晓得爱惜自己的身体。</h3> <h3>劳动的父亲,常年穿一双破旧的草鞋。戴一顶乌黑的脱了圈的斗笠。分不清颜色的破衣服,满是补丁。粗得不能再粗了的手,满是裂缝,满是泥痕。那古铜色的皱纹满面的脸,象两片在河里沉浸了许久被捞起来晒干的蚌壳,写满了辛苦。<br> 父亲过着极苦的生活,穿着极破的衣服,做着极重的活儿,永远不停地做,永远不说累,永远背着沉重的责任,永远不说自己需要什么。别人都可以叫苦偷懒发牢骚,只有父亲沉默着,以身示范地领着社员们干。春天,忙于深耕细耙、除草播种,忙于把农家肥送往白田水田。春天忙开了头,一年就不得空闲。割麦插禾,早谷中谷晚谷,棉花黄豆红薯,管理防虫施肥,双抢双收等等。虽然忙,父亲却凭着他的勤劳和智慧,把二三百号劳动力、八百多亩旱水地,按排得有条不紊。<br> 父亲年年到县里开劳模大会,得奖状,戴大红花,吃肉砣子。家里的茶杯、茶瓶,脸盆、毛巾都印着大红的奖字。加上我们五个儿女劳动和读书得的奖状,贴满了家里的墙壁。虽然粗茶淡饭,布衣赤脚,但笑声、歌声、读书声,天天从裂了缝的墙壁里挤出去,弥漫在村里村外。</h3> <h3>农业学大寨时,父亲响应党的号召,主抓粮食生产。那时我们石桥大队以完成百万余粮任务闻名全县,我们四队有八百多亩旱水地,亩产只有400多斤,要卖二十万斤粮食,沉重的担子压在父亲身上。父亲是个老实善良的人,又不会搞鬼又不知变通,又不忍心让乡亲们挨饿,绞尽脑汁想、拚死命做,也达不到“留足口粮,卖足余粮”这个任务,父亲就辞去了队长的职务,去做仓库保管员,后来还给下乡知识青年烧火做饭。<br> 分田到户时,我正在石桥中学当乡村女教师。那时父亲不当队长了,可乡亲们仍然叫他老队长,有事仍然找上门来。只要有人找上门来,父亲啥也不图,提脚就走。母亲常说:“你父亲撞瞎眼睛都是事,不管公事私事,看着事他就要做,累得皮包骨。你不让他做,他心里就难受。他不停地做,心里就干净,就踏实。真是个贱骨头。”可是村里的人都非常尊敬父亲。<br> 每年“双抢”的时候,早晨四点多钟,父亲叫醒我们扯秧。我们扯秧,只求快,三短不齐,泥水一把。父亲扯的秧又干净又整齐,我们都喜欢插他扯的秧。父亲不管做什么,都做得非常好。上午,我们插秧,他插行、挑秧、打秧。他的行插得笔直,所以我们把一垄垄的秧插得笔直。他的秧不多不少,正够插。下午,我们割谷,他耕地;我们收捆,他挑草头。晚上我们打场,他耙田放水,第二天我们又扯秧、插秧、割谷、打场。周而复始,直到把谷收完,把秧插完。我们家的“双抢”总是比别人家完成得早。我们搞完“双抢”,本来已经疲劳的不成样子了,父亲却又要我们再顽强几天,帮几个没有劳动力的困难户去割谷、插秧。</h3> <h3>后来,我们一个个都到城里去了,家里只留下父母亲。那年放寒假回家,我穿着棉衣棉鞋还冷,父亲却穿着那件硬棒棒的破棉袄,赤着脚,裤管卷得高高的,连牛都不肯下地,父亲却在寒风里耕地。我说:“天这么冷,你就在家里歇歇吧,等明年天暖了再耕也不迟。”父亲说:“还是现在耕好。耕了用水一泡,明年庄稼来得快。现在耕还可以把虫子翻出来冻死。做事的人是不怕冷的。”耕完了田,父亲又去挑鱼池,一锹一挑,挖一个养鱼的大池,真像愚公移山啊。他说等池里的鱼养大了,就进城送鱼我们吃。他还说,他要趁自己还能动,多出些力,多得些钱,自己养自己,不找儿女的麻烦。他说不贴我们,就已经很惭愧了。我说:“你养了我们,你老了,我们养你是应该的。”他说:“虽然应该,不找你们不更好么?”<br> 父亲仍然在寒风里耕地,仍然在冰天里挑鱼池。父亲啊父亲,那匹牛都在颤抖啊?寒风像刀一样,刮得不生疼么?你的脸,手臂和腿肚子渗出了殷红的血,你的破棉袄像冰铁一样,穿在身上暖和吗?为什么不坐在家里,为什么不穿上我们给你买的新棉衣?父亲啊,没有人对你挥动鞭子,你为什么自己套上沉重的担子往肉里扣呢?<br> 父亲总是要做事,总是要把事做得好极了心里才舒服。父亲付出的是艰辛,收获的是尊敬。</h3> <h3>弟弟做生意赚了一点钱,在哥哥姐姐的支助下,在小南村桂花台居民点买台起屋。1987年父母随弟弟移居小南,一面引弟弟的孩子和我的孩子,一面在路边做点小生意。由于二姐夫病故,父亲就去帮二姐开小卖部,母亲随弟弟的孩子到处租房陪读。<br> 从1950年12月1日(阴历十月二十二日)结婚,到2011年7月28日母亲仙世,父母风雨相伴61年。<br> 母亲不幸在2005年5月2日中风偏瘫,父亲精心照顾母亲六年零三个月。母亲一生好强,瘫痪后更是脾气暴躁,出院后,连请了几个保母,都因忍受不了母亲的暴躁脾气走了。风烛残年的父亲,靠着照顾母亲这一信念,不但顽强地活着,而且把母亲照顾得很好。母亲偏瘫了,她对生活的标准还像好手好脚一样高。母亲命令父亲做这做那,父亲慢了或达不到要求时,母亲就暴跳如雷地骂,这时候,父亲要么望着母亲笑,要么不做声。母亲脾气过去后,又骂自己该死,对不起父亲,父亲还是望着母亲笑,还是不做声,该做什么做什么。父亲以他最大的忍耐和宽容来对待我们的母亲,为我们一个个小家庭的和睦做出了榜样。<br> 风和日丽时,父母亲坐着我们买的老年人代步车,去超市购物,去菜场买菜,去两个姐姐那里玩。六年零三个月,父亲天天把饭做好了端到母亲面前,把茶烧开了递到母亲手上,把洗脸水、洗澡水端到卧室里给母亲洗了,又耐心耐烦地提到卫生间倒掉,特别是母亲的便桶和便座,父亲天天晚上提到母亲的床边,让母亲半夜好起来方便,早晨再提到卫生间倒掉清洗。父亲不仅让偏瘫的母亲吃得好,睡得好,而且让母亲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活得像好手好脚时一样体面而有尊严。母亲临死的前几分钟,父亲还端水给母亲洗了脸,当父亲到厨房给母亲准备早点,进房喊母亲起来吃时,母亲却悄悄地到天堂里去了……</h3> <h3>父亲是我们的大后方,由于他精心照料母亲,儿孙们才得以安心地学习工作赚钱,才有经济能力让二老安享晚年,让母亲医食无忧。<br> 我的农民父亲,没有什么本事,作为一个老党员,他对党对祖国满怀忠诚;作为一个生产队长,他对集体对乡亲公而忘私。作为一个父亲,他对子女付出了毕生的心血和生命,作为一个丈夫,他对妻子给予了最大的忍耐、宽容和关怀。<br> 父亲的一生,是勤劳拙朴的一生。父亲给我们留下的是奉献,收获的是敬爱。我们深深地敬爱自己的父亲,同时也深深地敬爱普天下所有勤劳质朴的父亲。</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