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之北”兵车行 ，(一)

回望蓝天

那些年，那些事，那些战友，时刻在我们心里，感动着我们。

——冰延（军旅作家)

在共和国雄鸡版图的尾尖上，那一方热土是新疆哈巴河，它是我国西北之北与哈萨克斯坦接壤的地方。阿尔泰山从这里延伸到俄罗斯境内，额尔其斯河从这里出境，注入斋桑湖，流向北冰洋。

依照我国大地原点(陕西泾阳)测量，哈巴河是我国西北方向最边远的国土。

50年前，哈巴河接壤的哈萨克斯坦还是前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当时，苏联在我国边境线上陈兵百万，中苏关系剑拔弩张。在哈巴河畔的戈壁滩上、在阿尔泰山最高峰友谊峰附近的崇山峻岭中的中苏边境线上，驻守着雷达兵43团的雷达连和技勤九所的技侦点。

如果说，雷达兵是眼观六路的千里眼，那么，技勤部队就是耳听八方的顺风耳。从南山深处到伊犁霍城，从巴音鲁克山到哈巴河畔，为了祖国安危、人民幸福，他们在戈壁大漠、林海深处、雪域高原默默地奉献青春。

军后勤部政委孟飞（中)和冀有祥(左)、唐昌桂(右)战友

在新疆，哪里有空军部队，哪里就有汽车营战友的足迹。在那个年代，只要跑北疆中苏边境，战友们的裤子空军蓝都要换上陆军绿，车辆也得换上陆军的牌子。一连战友杨伙水、二连战友唐昌贵、陈瑞龙，都曾先后到伊犁霍城、裕民随同九所911、912分队执行任务。二连排长赵全有也曾带着董玉民、李如年、兰元德等战友到哈巴河为913分队拉煤、拉粮、运送过冬物资。二连战友冀有祥、石新通更是在哈巴河呆了二个多月，亲眼目睹了技勤战士在与世隔绝的高山密林中默默无闻地奉献青春。而最令人难忘的却是1972年五、六月间，二连车队跑哈巴河的经历。

杨伙水战友和一连李班长在巴尔鲁克山

那年，空九军下达了为哈巴河913技侦点换防至乌鲁木齐南山的任务，为减少空驶、支援兵团建设，还决定绕道吉木乃，为农十师186团运送化肥。行程大约900公里，计划三天赶到。营里决定由二连执行这一任务，连长刘洪安带队，教导员朱肇权随车行动。

朱肇权教导员是江苏江都人，1951年入伍，曾是空军地勤机械师，参加过入闽轮战，后任空九军后勤部政办室干事，是汽车营首任教导员。他个子不高，脸上的胡子刮得铁青，眼晴特别有神。他思维敏捷、知识面广、记忆力特别好。平时讲课几乎不用稿子，讲起来头头是道。那些年，他经常随连队出车，和我们一起跑过和田、马兰和库尔勒。

朱教导员在病床上参加军旗传递签名活动

从仓房沟驻地到过境公路农资仓库装上化肥后，沿着乌昌公路到独克公路55公里处，是第一天的行程。大约300公里，都是柏油路，这是当年新疆路况最好的一条公路。沿途车辆川流不息，最多的车型是从东欧社会主义国家捷克进口的“太脱拉”重型油罐车，几乎日以继夜地从独山子运送成品油，或是从克拉玛依油田运送原油到乌鲁木齐西站，再由火车运至兰州炼油厂加工。“太脱拉”采用风冷柴油发动机，车架高、噪音大、车速快，跑起来排气管冒着浓浓黑烟，一般的车辆对气势汹汹的太脱拉都避让三分。

这一路段，战友们跑得最多的是地窝堡民航机场和阿胃滩场站。

1969年初冬的一天晚上，乌鲁木齐刮大风，二连战友正在农机校操场边挖地道，突然接到通知，战友们开着大道奇赶到地窝堡民航机场，和11飞行大队的地勤人员一起，用粗大的绳子把直5、运5的起落架绑在大道奇大樑上，在风头上为飞机档风。那时，民航由空军代管，地窝堡机场还是军民两用机场。

1970年夏天，我开着大道奇从阿胃滩场站回乌市，车上坐着飞行大队的地勤人员，在乌鲁木齐轻铁处那铁路桥下，车辆底盘传动轴过桥架子断裂，钻到车底下，躺在柏油路上用铁丝固定，勉勉强强跑回铁三中。回来后浑身上下沾满溶化了的油渣，怎么洗也洗不掉，害我穿了一年黑迹斑斑的军装。

儿时玩伴，今日战友

37师战友王建浔(左)和连紫瑜

1971年9月初，二连战友李如年、兰元德住在阿胃滩场站气象台一楼，为场站拉冬煤。九月十三日早上起床后，发现机场周围全是陆军，机场路口被封锁，周围架起了高射炮，飞机前的哨兵也穿着陆军的裤子。早饭前，来了个穿四个口袋的军官，要求他们饭后就在宿舍学习“老三篇”，不准随便走动。中午、晚上开饭前也听不到歌声，饭后就得回宿舍。第二天上午几位战友被带到军部招待所，军宣传处陶玉发处长盘问了半天，並宣布：知道的事情不能说，不知道的事情不能问，这是铁的纪律，谁违犯就处分谁。直到晚上才回到连队。后来才知道，九·一三凌晨，林彪仓惶出逃，中央估计会逃往苏联，周总理代表党中央下达命令，派陆军部队进驻全国所有军用和民用机场，任何飞机不得起飞，实行全国禁空。

李如年(左三)、熊先贵(左四)和战友们

1971年11月21日，第三次印巴战争爆发，12月9日，巴基斯坦波音707飞机到阿胃滩场站装运武器装备，由于天气等原因，飞机坠毁。12月26日东巴投降、印巴停战以后，巴方把飞机送给中国，军委组织上海、北京、西安、成都、哈尔滨等各地专家进行研究，二连战友张龙会、孙红英和他们一起住在昌吉招待所，每天用解放牌卡车运送研究人员往返于昌吉和阿胃滩，长达三个月之久。

孙红英战友在波音707飞机前留影

网络文章《四十年的春雨秋风和运十飞机》摘选，作者：姜鸣

沿着准嘎尔盆地边缘，车队一路向北，经过呼图壁、玛纳斯，车队很快进入石河子垦区。

石河子，历史上是古老的游牧区，1952年，陶诗岳将军率领人民解放军挻进石河子，拉动了“军垦第一犁”，一座由军人选址、军人设计、军人建造，被誉为“戈壁明珠”的新城，在亘古荒原上拔地而起，石河子成为我国屯垦戍边的成功典范。

1965年7月，周恩来总理、陈毅副总理曾到石河子视察，接见了兵团战士和上海支边青年。

军垦第一犁

石河子是兵团农八师的驻地，143团驻在下野地。新疆各地产的西瓜中，下野地的西瓜最岀名。

1971年西瓜成熟的季节，我和梁凤臣，马平均和秦而连两辆车，在营部汪志明助理带领下，到下野地拉西瓜，那天住在143团招待所。察看瓜地后，瓜农送了个翠绿的大种瓜，那瓜皮薄、馕红、汁多，又甜又沙，足有20多公斤，五个战友啃了半天，才吃了半个。剩下的只好送给招待所服务员。

第二天回汽车营，我和梁凤臣跑后车，刚到农机校大楼前，就看到连长刘洪安、副连长张万全正在招呼一帮战友上车，才知道马平均的车在呼图壁附近与太脱拉会车时，不慎翻车，我和梁凤臣竟然没有发现。战友们赶到现场，只见整车西瓜倾倒于地，汪助理、马平均和秦而连蹲在车旁啃西瓜。现场处置后，战友们捧着摔裂的西瓜狼吞虎咽，大饱口福。返程时，短短几十公里，驾驶室被敲了十来次，车子一停，大伙都争先恐后地跳下车去“唱歌”。

下野地西瓜

车队继续向沙湾、奎屯、独山子方向行驶，天空蓝蓝的，飘着朵朵白云。柏油路上，车辆一辆跟着一辆，跑起来，少了南疆公路那漫卷的黄沙，车窗两侧的戈壁滩上，出现了一些工地、井架和抽油机，远处，一柄长明的火炬依稀可见，那是我国石油工业的发祥地——独山子炼油厂。

那个年代的独山子炼油厂

独山子距克拉玛依还有150多公里，但却是克拉玛依的一个区。

克拉玛依是维语黑油的译音，也是世界上唯一以石油命名的城市。过去的克拉玛依全境大部分为戈壁荒漠，正如著名音乐家吕远创作的《克拉玛依之歌》唱的那样，“茫茫的戈壁像无边的火海，没有草、没有水，连乌儿也不飞”，可是，最荒凉的戈壁滩下却蕴藏着丰富的石油，经过石油工人的艰苦创业，克拉玛依“遍野是绿树、高楼、红旗”，成为我国大西北的一块宝石，至今仍保持着勃勃生机，充满活力。

克拉玛依油田的抽油机，人们都叫它磕头机。

当天晚上，二连车队住在独克公路55公里处，那是农七师129团场的驻地，129团酒厂生产的五五大曲甘涎醇厚，入口绵甜，可谓物美价廉，在新疆挺有名气。晚餐的时候，喜欢喝酒的战友还品尝了一番。

饭后，大家和朱教导员、刘连长围在一起，说说笑笑。那些年，战友们难得凑在一起，虽说是一个连队，但是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因为出车，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两个月，你刚回来，他却走了，不等他回来，你又走了。

大伙谈得最多的是出车的见闻，当我谈起71年9月跑阿胃滩场站途经昌吉时，遇到警车开道，靠边停车礼让国宾车队。刚从石河子访问返回乌市的柬埔寨国家元首西哈努克亲王，见到军车靠边礼让，摇下车窗，双手合十，频频向战友们致意时，朱教导员突然出了个谜语，谜面是“西哈努克到中国”，打一人名。过了一会儿，“唐闻生”，我脱口而出。教导员沉吟了一会，说有点道理，但谜底应该是汽车营战友。大家实在猜不岀来，最后公布谜底，原来是三连战友“白培用”，教导员和我们开了个“国际玩笑”，引起了阵阵笑声。

当年西哈努克亲王访问新疆的报导

第二天的行程近400公里，过了克拉玛依市不久，来往的车辆少了，浩瀚无垠的戈壁上，长着稀疏的骆驼刺和芨芨草，一条起起伏伏的槎板路绵延至天际，车辆颠簸着，卷起阵阵黄沙，经过一段枯燥而漫长的行程，戈壁荒漠上，出现了许多怪异奇特的沙丘，乌尔禾到了。

乌尔禾，据说上亿年前是巨大的湖泊，是恐龙等远古动物的天堂。由于地壳变迁，变成陆地瀚海，在干旱、大风的环境下，形成地表奇特的风蚀地貌，即雅丹地貌。每年大小风要刮300多次，每当大风刮起，黄沙蔽日，凄厉呼啸，如同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因此，又称为魔鬼城、风城。

乌尔禾魔鬼城

那一天，车辆在乌尔禾那沙丘间行驶，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枪声，我赶忙从枪架上取下那五六式冲锋枪，转过山丘，只见马平均卧在戈壁滩上，那步枪还在冒烟，车子停在路旁，远处戈壁滩上的骆驼刺旁，奔跑的两只黄羊突然停下回头张望。不知为什么，我也一时兴起，端起冲锋枪来了一个点射，枪声响后，黄羊却跑得无影无踪。一旁，马平均的副驾驶秦而连喊道：班长，你连枪口上的防尘塞都没取下来，就上膛开枪！

二连战友，左起：肇恒安、鄂成林、秦而连

在乌尔禾兵站用过午餐后，经过和什托洛盖、黑山头，车队停在额尔其斯河岸边道班房的公路旁，过了浮桥，就是布尔津县城。

布尔津是阿勒泰地区的一个边境小城，阿勒泰是西北边陲重镇，其名来源于阿尔泰山。阿尔泰山“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素有“金山”之称，源自阿尔泰山的额尔其斯河是我国唯一一条注入北冰洋的河流，沿岸风光壮美，应“金山”而有“银水”之称。

那时，我们不知道什么禾木村、五彩滩、白哈巴和图瓦人，只是听说过喀纳斯湖有水怪，听说过额尔其斯河就是《西游记》中西梁女国的“子母河”。这里的河水含重氢，鸡、鸭、鹅的产蛋量都比别的地方多，西梁女国的传宗接代全靠它，难怪唐僧、八戒喝了肚子会变大。

额尔其斯河又称“送子河”

额尔其斯河河面宽广、水流湍急，是到布尔津、阿勒泰的必过之河，每年五月一日之后，必须在河上搭架浮桥，十一前后，又要突击卸桥，以防浮桥被冻在水里。

浮桥用55条12米长、5米宽的木船链接而成，木船并排摆放，用钢丝、钢环串联，两头固定在岸边高高的铁架上。船上，铺着厚厚的木板。

布尔津老浮桥原址

第一次过浮桥，车辆还满载着化肥，战友们心里都不太踏实。连长刘洪安站在浮桥上，摆着手势，逐辆指挥。要求大家用2档从河岸边的公路缓缓下坡，再换上1档上桥。当车子前轮搭上木板，加油驶向第一条木船时，木船下沉，浮桥升高，眼前只能看到一串铺着本板的小船，两侧是湍急的水流。稳住油门，后轮也驶上木船，再换上2档，缓缓驶过晃动、起伏的浮桥。

二连连长刘洪安

过了浮桥不远，就是布尔津兵站。技勤九所派来的一位懂哈语、会骑马的上海籍老班长已在兵站等候，他是我们前往吉木乃、哈巴河的向导。 （待续）

感谢战友提供照片，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