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余家河的生态故事

江城浪子

　　三十多年前，每个美丽的山村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生态，就像现在每个单位都有属于自己的潜规则一样。

这个生态是指由当地的河流土壤、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男女老少与他们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生产生活、生老病死、风俗习惯等，尤其是那些死去而未离去的幽灵，形成的一个生态圈，你生活在其中就没法拜托属于那里的宿命。

比如晚上听到有狗哭便会死人，过年打烂了碗会有厄运，乌鸦对着你叫可能会有血光之灾，不孝敬老人要被雷劈，而狗儿到你家的话你就会发财……如此等等，无一不被严格遵守并被一一验证。

那时候我深夜听到凄厉的狗叫便心惊胆战，一到过年就战战兢兢比平时还紧张难过，看到乌鸦便用弹弓对其穷追猛打，从小对父母便是毕恭毕敬不敢半点忤逆，这样小心翼翼才有惊无险地度过童年长大成人，离开那个神秘的地方。

当然一直到搬离那个村庄也没有狗儿到我家来，因为我家一直都穷，狗儿来了也没吃的。狗儿一直不来，所以我家一直没有发财翻烧的机会。有些生态或者潜规则看似无厘头，实则暗藏规律，比如你想狗儿来家里要有肉，没肉它就不来，不来你就更穷。

但我想讲的不是狗儿和发财的事情，是另一件让我有惊无险死里逃生的事情。

有天下午，正是这个六七月份最热的时候，我和邻居小明在余家河里和两条大水牛一起泡澡。我们这里不叫游泳，叫漂水，到了夏天就要每天把水牛放河里漂水，不然就会被热死。当然小孩子不叫漂水，叫洗冷水澡，小孩子不漂也不会热死，但会脱一层皮。

快到黄昏的时候，没那么热了，我们闻到了岸上树林里的地瓜香。这个地瓜学名叫什么我现在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一种帖在地面上生长的野果，只有余家河村才有，其他地方都没得。那时是我们最爱吃的零食，现在也没有吃过比它更好吃的东西，包括国外的。

漂了一天水的我和小明就上岸去刨地瓜。这片地瓜地是在几座硕大的明代古墓上，当然那时候我不知道是明代的，是学了初中历史编年后才从墓碑上的铭文看出来的。我搞清楚没多久，这几座古墓就被盗墓贼挖了。

可能是因为坟大土累得又多又厚，还因为大墓都是有钱人家风水更好吧，这里的地瓜又大又多又甜。有一次我在这里刨地瓜刨出了一条金光灿灿的眼镜蛇，盘在一起像个金色的法轮，伸着拳头大还有王冠的头对我愤怒地吐信子。我见过的蛇都是脑壳比身子小，唯独那条脑壳比身子大，头上还有金灿灿的王冠，至今纳闷不已。

我像被马蜂蛰了一样颤巍巍地跑了，心里冰凉凉的，再也不敢去那里刨地瓜了。但不知为什么我没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包括我弟弟，心里也不愿去想这件事，就是不敢去了。

这时小明要去我当然也不会说这事，也只有硬着头皮去了，我还比他大一岁呢。这里的地瓜还是一如既往地又多又大，一团一团地都成熟了，散发出浓郁蛊惑的香味。

小明一边高兴地尖叫一边使劲刨，我蹲在远离上次看到眼镜蛇的古墓边缘，边刨边忐忑不安地东张西望。这时夕阳从河对岸的西边斜照过来，落在宽阔的余家河上面红彤彤的，好像有一河的金子在活蹦乱跳。

我眯缝着眼睛看冯老五的婆娘晃荡着水袋一样的胸脯到河边来牵牛，然后把视线移到幽蓝的天空，一条由炊烟架成的桥像彩虹一样横跨余家河两岸，这是“过河烟子”，可以供那些死去的灵魂自由通过。

我眼神有点迷离，收回目光看头顶的树，突然看见树杈上有条金灿灿的眼镜蛇，正目不转睛炯炯有神地凝视着我吐舌头。

我心头一凛，一股尿意从小腹直冲而下，屁股一紧就想跑，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看到有蛇在树上你必须比它更高，不然便会有大灾大难。

我赶紧往古墓最高处跑，眼镜蛇看到我的举动阴阴一笑就往树冠上爬，一下又比我高了很多。我急中生智扯下裤带就往靠近我的一棵更高的古树上扔，当看到裤带稳稳地挂在眼镜蛇不论如何都达不到的高度时，惨叫一声小明就提着裤子跑了。

之所以要扔裤带，这也是老人告诉我的，遇到蛇要和你比高，如果你比不赢，就得把裤带扔到比它更高的位置，方可压住它破除厄运。

那条眼镜王是不是我以前看到那条，小明怎么跑回去的我都不知道，只是回去后就全身发冷高烧了好几天，当我从新起床去读书时感觉自己身轻如燕体重整整少了十斤。

小明不久就因为爬拖拉机偷甘蔗摔死了，我相信他被那条眼镜王看见了，他也看见它了，但并没有把裤带取下来扔到比它更高的树上。

也许是他不知道这个规则，也许他太惊慌忘记了，但又有什么用呢，他当天穿的橡筋裤腰摇裤，根本就没有裤带，命中注定。

这就是我要讲的余家河三十多年前的独特生态故事，其实很多规矩用现代科学根本解释不清楚，旁人看更像是无稽之谈，但你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只要你走不出来就摆脱不了，你就得适应这里的生态，遵从这里的规则，不然你就只有死。

现在这些古老的乡村或者城市化了，或者消失了，这些古老的生态规则也因为没有了继续生存和发挥作用的土壤、气候和人文条件而魂飞魄散，但他的幽灵潜入城市，以一种叫潜规则的方式继续在各行各业和各个单位发挥作用，像一种守恒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