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岁月如歌

  父亲离开我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父亲的容貌在我的记忆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曾经想努力记住父亲的一切，但时间的流淌似乎磨平了一些东西，流水的日子让我对父亲的思念，对父亲的感恩，对父亲的忏悔……与日俱增，无法释怀。常常在梦中惊醒过来，只想拽住岁月的尾巴，让时间能流回过去的时光，让我们父女能重新来过，也只想对父亲说：如果真有来生我还愿做您的女儿。

  父亲的老家在乡下，小时很苦，父亲早亡，随母亲改嫁成了他人的继子。解放前由于战争。疾病和贫困，母亲兄弟都相继过世。解放后，父亲谢绝了乡亲们要他留在乡下参与分田的好意，离开了生他养他的那一片故土。也许是为了忘记伤心的过去；也许是抱着对新生活的渴望；父亲来到了陌生的都市。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最初的生活是十分艰难的：人、环境、工作一切都非常陌生，没有文化的父亲只能从事最底层的工作。父亲挑过河水；挑过柴卖；挑过菜卖……为了生活父亲做着最艰苦，最辛劳的活，看了不少的白眼，听了不少的冷言冷语，这样父亲在城市的边缘站了下来。1956年公私合营，父亲成了一名国营企业的员工，才真正的进入了这个城市。

  父亲非常看重来之不易的工作，一直努力工作着，那时菜店早晨五点多一点点就要开门，很早父亲就要起床，那时家中没有钟一类叫早的物件，父亲凭经验，还有窗外的天光来判断时间，无数次的判断错误，让父亲早起，却从来没有迟到过，父亲的努力，让父亲多次成为先进个人。

  记忆中的父亲很单瘦，皮肤白晰，据说年青时做舵工和桥夫时也没晒黑过。长年穿着布扣子的对襟上衣，腰间系着一条蓝布大围巾，最大的用处是可以保暖，二来可以挡脏物，还可用来做提兜，有什么东西要带回，往围兜里一放，又方便又省力。就是用这围兜父亲帮很多邻居带过他们需要的东西。底下穿一种裤腰很肥大的裤子，穿时两边一扯往中间一搭，系上裤腰带就是了。夏天喜欢穿叫“香云纱”的衣服，冬季头上围着一条长二米的蓝士林的布围巾，包在头上很厚重。进入城市后父亲还是保持着那份浓浓的乡土气息

  父亲没有读过书，家庭的贫困让父亲不得不从小就为生计而奔波，书对父亲来说是一种很侈望的东西。但父亲的记忆力非常强，喜欢看古装戏和听评书之类的东西。因而当年夏天在外纳凉的时候；在冬季围炉向火的时候，总有那样一些老人听父亲谈古论今，娓娓道来颇能吸引人，说到兴起之际，还拉上嗓门来上一、二句，举手投足间也有几分神似和韵味。炎炎夏日的夜晚，大家搬一张竹床在屋外，拿一把芭蕉扇，坐在月光里，听父亲讲古学戏，是我儿时记忆中一件非常快乐的事。

  父亲达观开朗。 父亲的一生非常坎坷，幼时丧父，青年失母，几个兄弟早亡，中年爱子病故，尔后妻子因医疗事故致右侧偏瘫，那年我还只有五岁。工作之余，父亲除去照顾病中的妻子外，更是承载着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责任。然而我看到的总是父亲的笑脸。生活的艰辛没有使父亲沉沦，父亲还是在月光下给人说故事，还是单位的骨干。逢年过节父亲会牵着我的小手，去同事家玩；带我上街；带我到河边洗衣服……，父亲的手厚实，富有温度。在父亲的爱中我一天天长大。我非常感激我的父亲不管生活多么艰难困苦，也从来没有让我感受点点生活的压力和阴影，我的童年始终充满了阳光和欢乐。记忆中的父亲永远是快乐，充满着笑声和自信。我也非常感激我的父亲，用自己的一生培养了我阳光、开朗、积极、向上的性格，使我一生总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父亲爱我的母亲，不是表达在言语中，而是贫病中的不离不弃。偏瘫后的母亲开始的生活全部都依赖我的父亲。父亲没有只字片语的抱怨，尽管经济压力大，父亲一直没有放弃让母亲恢复正常人生活的努力。有一年单位给了父亲一件棉衣料的补助，父亲却让母亲做了一件大衣，那个冬天父亲也许要承受更多的寒冷，但他的心一定是暖融融的。母亲最后的九年是在床上渡过的。那一年母亲成了植物人，冬天寒冷的日子里，父亲彻夜为母亲烘烤尿湿了的衣物，父亲睡觉的房子里总是散发着气味；炎炎夏日父亲要为母亲不停的抹洗。母亲最后的日子身上都没有褥疮，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奇迹，但我知道为这一切父亲付出的又何止只有时间。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被父亲“秋莲秋莲”柔柔的喊声惊醒......。母亲去殡的那天父亲依依不舍跟在灵车后面，送了母亲一程又一程。母亲过世后父亲大病一场，头发也渐渐的全白了，挺直的脊梁也慢慢地弯曲下来。

父亲没有读过书，吃尽了没有文化人苦头，非常渴望知识，因而对有字的东西都异常的珍爱，大凡有字的东西不许我们扔在地上，实在不行时只能烧掉。上学后父亲对我的学习要求很严格，每天的作业请邻居的哥哥姐姐检查，每天要写上几页毛笔字才能出去玩。每次的家长会父母必会到场。他希冀他的女孩儿不象他一样，能够上大学。然而那时没有很多的书可读，大部分的时间是上街游行庆祝最高指示的发表，或者学红军长征拉练，或者是学工学农，我自己也不知道珍惜那些宝贵的时光，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父亲的老家没有了至亲的人，但每年有多数的日子家象旅馆，不时有故乡的人来，全部都是原来的乡邻。有人来的日子也是父亲更开心的时候，他拿最好的东西款待客人，并拿当时凭证供应的豆鼓、面条之类的东西送走客人。也从不许我表现出半点的不快，迄今还有随父母来过家的孩子们会念叨，外公真好从来不嫌弃乡里人。其实转身他又要为明天的日子操心了，那时父亲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支柱，有时家中还要举债过日子。

   父亲还会教我很多生活的道理，比如待客之道，让我懂得在家不会待宾客，出外勿怪少主人；比如东西尖的那头细，做人做事要大度，能帮人是种幸福；比如小来偷针大来偷金，不是自己的坚决不能要……，父亲的点点教诲，让我在人生中收获匪浅。让我在物欲横流的社会做到了守住底线。

   然而父亲也有自己的寂寞。记得一次父母发生了争执，事后我很久没有看到父亲，我到处找，后在江边的堤岸上看到了父亲。那是一个没有月光的晚上，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淡淡的天光洒在流水的江岸，江水有如泪水的闪亮。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淡淡的天光下，父亲的背影象一座雕塑，微低着头，背有点弯，双手抱膝，面朝着无语东流的浩浩江水。我没有向前，只是远远地望着：也许父亲在默默地流泪；也许父亲在重重的叹息；也许父亲在向江水倾诉。此时我第一次感受到父爱的博大；父爱的深沉；父爱的无私。父亲默默承受着生活的重负和无奈，把伤痛埋在心底最深处，展示和留给女儿的永远是阳光和欢乐。

   我爱我的父亲，我尊重我的父亲，尽管他贫穷，但他拥有最丰富的情感世界；尽管他没有文化，但他拥有最朴实的做人哲理；尽管他没有社会地位，但他给了我做人诚心无私大度的精神境界。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我除去享有而缺少回报，尽管我也想做天下最好的女儿，让父亲拥有天下父亲都有的快乐，但这一切都成了心中永远的痛，成了一种奢望，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成了至死也无法释怀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