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赵文慧

怀念我的父亲

岁月的小舟承载着生活的记忆匆匆前行。回眸一望，父亲离世已经十年了，记忆深深印在脑海挥之不去，过往的点滴触动着每一根心弦。父亲节之际，用指尖叙写曾经的美好，以示对父亲的深切怀念。

父亲是快乐的源泉。父亲的人缘特别好，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藏语，那时候家里客人特别多，牧民叔叔们把牛羊赶到草场后喜欢来我家和父亲聊天。一聊就是一天，边喝茶、边吃菜、边聊天，话语不停、笑声不断。他们在一起总会说一些幽默的故事。有些故事，至今记忆犹新：说有个僧人自称胆子特别大。身边人对他说：“你要是半夜敢到墓地，拿一根木楔钉在那里，就证明你胆子大。”到了半夜，僧人拿着木楔去了墓地，然后一夜未归。第二天，天蒙蒙亮人们去墓地找他，只见那僧人居然把木楔连袈裟一起钉在了地上，他自己以为是被鬼抓住了，瘫在地上，嘴里不停哭喊，放开我、放开我……

父亲和牧民叔叔们的幽默故事还有很多很多，这些故事常常引得我们捧腹大笑。

父亲也经常去牧民叔叔家做客，回来时总会带一些好吃的东西，讲有趣的故事。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我们姊妹四人围坐在父亲身边听他讲故事，父亲有说有笑，我们都听得很专注，经常被逗得开怀大笑，母亲也跟着笑个不停。

那时，不需要电视、不需要手机、更不需要电子游戏，父亲就是我们快乐的源泉，只要依偎在父亲身边就等于拥有了整个世界。

父亲第一次打我。父亲对我们要求很严，希望我们做规规矩矩，做安分守己之人。

我们村在青海湖畔，小时候村里没学校，七八岁的我还在家里做“捣蛋鬼”。我们村海拔比较高，那时交通也不怎么发达，运树苗、种树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记忆里全村应该只有三棵树。父亲特别喜欢搞庭院绿化，有一次他费了好大劲从几百公里外买来几棵较成熟的树苗种在院子北侧。一排小树绿油油地矗立在院里，像小卫士一样笔挺笔挺的。半个多月后小树的嫩叶渐渐舒展开来，给小院增添了不少生机与活力。有一天，二哥跟我说：“我俩把这些树移到院子的西边吧，太阳一出来小树就能第一时间晒到太阳。”年幼无知的我们硬生生地把小树拔起来，在院子西边胡乱栽下后进屋去玩。过了许久父亲回来看到他心爱的树被拔了，随手拿起一根栓牛绳怒气冲冲走进门，首先逮住门口玩的二哥，几下就把他打得哇哇大哭。打完二哥朝我走来，我吓得立马跳到沙发上，前面还好有桌子挡着，父亲一皮绳下来，桌子上的玻璃杯碎了，而我毫发未伤。其实不是我躲过了挨打，而是父亲压根儿没想打我。只听得父亲骂骂咧咧走了出去。过了好几天那些小树逐步干瘪，变成了柴火。那时，我们才明白闯了多大的祸。

父亲特别疼我。我认为在我们四个孩子当中父亲最疼我。为了就近上学，我去邻村的藏文学校念书。去学校报名时迟了一个月左右，同学们已经学完了30个藏文字母，当时我学得特别吃力。父亲得知此事后常常去牧民叔叔家自己学藏文，然后回来教我，就这样只用了一周左右时间我便赶上了同学们的学习进度，老师总在父亲面前夸我学习好。

还记得我中专那时学校放假，我从县里搭车回家，车子只能把我载到村口，从村口到家需要走一公里多的路。那天下着大雪，我头上肩上落满了雪。快到家门口，看见父亲手里拿着一条毛巾站在那里。看见我过来，父亲很快迎上前来，很心疼地用毛巾给我抖雪，在我头发上擦了又擦，还不停地嘘寒问暖。一股暖意和感动瞬间涌上心头，感觉回家就是幸福。那种暖暖的感觉像烙印深深印在我心里，始终成为我生命里最感动的记忆。

我的学习成绩一向都很好，父亲一直引以为傲。那年我大学毕业，正巧遇到西藏教育厅领导来学校招人，我自作主张报名到西藏阿里工作，一切手续办妥后我给家里打了电话。当我在电话里说我要去西藏阿里时，电话那头的母亲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母亲说要跟家人商量一下再给我回话。我觉得我做得决定很正确，家人都应该感到非常开心。电话里的我非常高兴地跟母亲说：“你们不用商量了，我已办完所有手续了。”

第二天我回家准备行李。总看到父亲拿着放大镜在一张中国地图上像扫地雷一样不留空隙的扫来扫去。我就问父亲天天在地图上找什么？父亲说：“我在找阿里在哪个位置。”当时我心里咯噔一下也没再说什么。过了几天我就去了3千多公里外的世界屋脊——西藏阿里。当时交通和通讯都比较落后，路上走得很慢很慢，也没办法给家人报平安。

后来得知，我走后父亲因为得不到我的消息而特别焦急，经常跟家人发脾气。他以为是母亲和哥哥预谋好了让我去的阿里，总是责怪他们事先没跟他商量就让我去了那么远的地方。那段时间，家里好像鸡犬不宁的样子。

当父亲得知我把一切都安顿下来，也有了自己的工资，能够照顾好自己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也不再给家人发脾气了。

我工作六七年后，父亲的病情愈加严重。有一天突然传来噩耗，父亲去世了……

有一次我在一家单位楼道里看见一张中国地图，突然想起父亲“找阿里”的事，我也在那张地图上找了找，果然没见到“阿里”两个字。原来，在地图上差不多是阿里地区行署所在地的位置标写了一个县城的名字——噶尔和一条河的名字——狮泉河。当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理解了父亲当初焦急不安的心情。

父亲给了我们富足的生活。父亲在不惑之年就得了胃病。胃病一犯，心情就特别差，得谁骂谁。我们姊妹几个经常用天气预报来形容父亲的情绪。如果谁说今天是“晴天”，说明当天父亲的胃不疼，可以到他跟前玩。如果谁说今天是“阴天”，就知道父亲犯了胃病，大家都离得远远的，谁都不敢去招惹他。

无论是“晴天”还是“阴天”父亲勤奋养家的干劲和一往无前的拼劲是村里无人能及的。加上我母亲的手艺，在村里我们姊妹几个穿得最整洁，吃得最营养。在过去的岁月里，父亲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给了全家富足的生活。由于长期劳累，父亲身患疾病。岁月的车轮滚滚向前，父亲在花甲之年，病情愈发严重，他以一股不服输的倔劲坚持与病魔作着斗争。只恨时光太无情，父亲慢慢老了、身体佝偻了、行动也不方便了。就这样，曾经那个身材挺拔、雷厉风行、个性坚强、吃苦耐劳、幽默开朗的父亲，伴着岁月的脚步静静地离我们而去……

可能是受父亲的影响，我们姊妹几个身上都有一种坚韧和倔强的个性。这些年来，在党的好政策的引领下，大家凭借自己的努力，有了稳定的收入，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过着平凡而又快乐的生活，可谓不负父亲的期望。随着国家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屋脊上的阿里也不再遥远了，曾经望不到头的3千多公里的漫漫长路，如今几小时就能到达。通讯设施也越来越发达，语音、视频等各种通讯方式惠及千家万户，我随时能与家人沟通，家人也不再担心我走了多远。

如果父亲在世，电话和视频那头必定多一份最暖心的问候；如果父亲在世，家中必定多一份最热切的等待……

2023年6月19日，修改于西藏阿里